青冥剑格上的血符仍在微微发亮，映着陈浔指节上未干的血痕。他右手依旧紧握剑柄，掌心因长时间用力已渗出薄汗，与血迹混成一片黏涩。左肩旧伤突突跳动，像是有根锈针在筋肉间来回穿刺。他没有动，也不敢动，双耳捕捉着殿内每一丝气流的走向。
身后祭坛中央，澹台静的气息忽然一滞。
原本平稳流转的月白光晕骤然明灭，如同风中残烛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她盘坐的身形微颤，结印的双手指尖泛起不正常的青灰，一缕血线自唇角蜿蜒而下，在下巴处凝成一颗将坠未坠的血珠。
陈浔猛然回头。
“怎么了？”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他没有起身，只是将战气悄然收束，不再外放分毫，全部感知尽数转向祭坛中心。剑尖仍点地不动，但剑身已微微震颤，似有所警。
澹台静牙关紧咬，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声音断续：“心魔……未除尽。”
话音未落，祭坛底座的石纹突然裂开一道细缝，黑雾如活物般自缝隙中涌出，贴着地面蛇行而上，缠绕至她足踝。那雾气阴寒刺骨，所过之处，石面竟浮起一层薄霜。
陈浔瞳孔骤缩。
他右臂发力，青冥剑瞬间出鞘半尺，剑气横栏于自己与澹台静之间，寒光划破昏暗。他死死盯着那团黑雾，喉咙绷紧：“别动！等我确认！”
黑雾升腾，凝聚成人形。
一袭月白衣裙，银丝纱衣轻扬，白玉簪斜插发间，连蒙眼的淡青绸带都分毫不差。她站在祭坛边缘，与真正的澹台静背对背而立，面容相同，气息相似，唯独眼神冰冷，嘴角挂着一丝讥诮。
陈浔呼吸一窒。
他没有贸然出手，也没有靠近。左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轻搭在剑脊上，借残留的剑意感应真身气息。他知道，真正的澹台静虽盲，却有极细微的生命脉动藏于左腕内侧，那是无数次并肩生死中刻入骨髓的记忆。
左侧——有温热。
他目光锁定祭坛中央那个颤抖的身影，声音沙哑：“我认得你。”
黑雾所化的“澹台静”冷笑一声，声音与本体一般清冷，却多了几分阴戾：“你认得？你认得的不过是个注定要归位的圣女，一个必须舍弃尘缘的命定之人。”她缓缓抬手，指向陈浔，“而你，不过是她路过的风景，是她记忆里一段不该存在的执念。”
陈浔喉头滚动，旧伤猛地抽搐，仿佛又被雨夜那一剑贯穿。他眼前闪过画面：雪地、青衫、断链、昏迷的她被拖入黑暗。他手指攥紧剑柄，指节爆响。
“你说她是命定之人。”他低吼，声音如铁石相撞，“那我便是她命中的执剑者。”
他没有看幻影，而是转身，面向真正的澹台静。战气逆行周天，在经脉中奔涌如雷。他单膝跪地，却不倒，脊背挺直如剑锋，沉声道：“我在这里。”
那一瞬，澹台静唇角血珠滴落，但她嘴角竟微微扬起，似回应，似安心。
心魔厉啸。
黑雾暴涨，幻影抬手，五指成爪，直扑祭坛核心。她的目标不是陈浔，而是正在传承中的澹台静——若识海被侵，血脉追溯中断，反噬之力足以让她神魂俱碎。
陈浔暴起。
青冥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精准撞向黑雾之爪。两股力量相击，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剑身震颤落地，余劲激起一圈尘浪，碎石四溅。
他扑身向前，双膝重重砸在石面上，却以双手撑地，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挡在澹台静前方。战气逆行至极限，剑心通明的感知被强行唤醒，每一寸空气的流动、每一分灵力的波动都在他意识中清晰浮现。
黑雾在头顶翻涌，幻影悬浮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你能护她？你连自己都护不住。那一剑的痛，还不懂吗？”
陈浔咬牙，额角青筋暴起。左肩旧伤崩裂，血水浸透衣料，顺着手臂滑落，滴在石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
“我不懂。”他低语，声音却坚定如铁，“但我信她。”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黑雾，落在澹台静紧闭的眼帘上：“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输。”
幻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化作更深的讥讽：“可她终将离开。圣女归位，天地牵引，你挡得住法则吗？”
陈浔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右手缓缓抬起，贴在左胸。那里，心跳沉稳，有力。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一把剑，只为斩敌而生。可如今，这心跳为一个人而存在，这呼吸为一个人而延续。
他不需要答案。
他只需要守住这一刻。
黑雾再次凝聚，幻影抬手，指尖凝出一柄由纯粹阴气构成的短刃，刃尖直指澹台静眉心。只要刺入，便能搅乱识海，中断传承。
陈浔怒吼一声，战气逆冲头顶，双臂猛然撑地，整个人如弓弦弹起，迎向那道黑刃。他没有剑，只能以身为盾。
就在他跃起的刹那，澹台静双手结印忽变，一口精血喷出，洒在祭坛符纹之上。光晕骤亮，一道银线自她心口射出，缠绕上陈浔手腕。
那一瞬，他感觉到了。
不是力量，不是灵力，而是一种共鸣——像两把剑在风中轻碰，发出只有彼此才懂的声响。
他借势旋身，右腿横扫，一脚踢中黑刃侧面。阴刃偏转，擦着澹台静发髻掠过，钉入后方石壁，瞬间腐蚀出一个焦黑深洞。
陈浔落地，单膝跪地，喘息粗重。青冥剑在他身侧三尺处，剑柄微微颤动，似在呼唤。
他伸手欲取。
幻影却已再度逼近，身影模糊，竟开始分裂。两个、三个……最终化作七道一模一样的“澹台静”，围成半圆，步步逼近。
“你选哪一个？”她们齐声开口，声音重叠，如潮水般冲击神识，“哪一个才是真的？哪一个值得你舍命相护？”
陈浔盯着她们，呼吸渐缓。
他知道，这是心魔最后的试探——不是杀他，而是让他怀疑。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沾血的右手。那血，一半来自旧伤，一半来自方才咬破的指尖。他记得，南疆疗伤时，她曾用这根手指替他拂去眼角的尘灰。
他慢慢抬头，目光穿过七道幻影，落在祭坛中央那个始终未曾睁眼的身影上。
她嘴角的血还在流。
但她一直在等。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剑出鞘：
“我不用选。”
他右手指节松开，不再去够青冥剑。
而是缓缓伸向身前，掌心朝上，静静等待。
七道幻影同时停滞。
其中一道，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那是她每次凝神时的小动作，唯有陈浔见过。
陈浔目光锁定那道身影，一字一句：
“因为我知道，她不会让我等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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