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码头的芦苇荡成了金红色的海洋。陈轩站在联防队的巡逻艇上，看着张明远操作新安装的无人机——螺旋桨嗡嗡作响，带着水质检测仪掠过海面，实时数据顺着信号传回云平台，屏幕上的曲线平稳得像条直线。
“轩哥，你看这组数据。”张明远指着屏幕，“五村联防三个月，这片海域的cod值（化学需氧量）降了18%，比去年同期好太多了。”
陈轩接过望远镜，看向远处的河口——以前总漂着塑料袋的水面，现在干净得能看见水底的礁石。巡逻艇驶过幼鱼区时，他特意让减速，螺旋桨搅起的浪花里，果然有银色的小鱼苗窜来窜去。
“周专家说，下个月可以在这片放流一批对虾苗了。”陈轩放下望远镜，“让胜小杰通知各村，准备好育苗箱。”
正说着，对讲机里传来秃头强的声音，带着点兴奋：“轩哥！省渔业厅的人来了，说要给咱这联防模式颁奖，还带了记者！”
巡逻艇返航时，码头上已经围了不少人。记者举着摄像机，对着联防队的巡逻艇拍个不停，渔业厅的领导握着陈轩的手，笑得格外亲切：“你们这‘五村联防’，是全省海域治理的样板！下个月在省厅开现场会，你可得给其他地区的人好好讲讲经验。”
“都是大家一起干的。”陈轩把五个村的村长都拉到身边，“光靠一个村不行，得抱团。”
王伯在旁边补充：“就像海里的鱼，单个游容易被浪打翻，一群游就稳当了。”记者们被逗笑，镜头纷纷对准这位白胡子老人。
现场会开得很成功。陈轩没准备发言稿，就拿着张明远做的视频，给各地代表看五村联防前后的对比——从油污漂浮的海面到清澈的养殖区，从渔民互相抢地盘到联合放流，画面里的码头，一天比一天有生气。
“关键是让大家尝到甜头。”陈轩指着屏幕上的增收数据，“去年五村的平均收入涨了四成，谁还愿意干污染海域的傻事？”
散会后，不少地区的代表围着张明远要云平台的安装包，还有人拉着阿力请教“应急设备维护秘籍”。秃头强最忙，他熬的鱼酱被当成“样品”，一上午就被抢光了，最后只能把配方抄在纸上，给每人发了一份。
回码头的路上，阿力靠在车窗上笑：“真没想到，当年你打跑联胜那帮人时，能想到今天？”
陈轩望着窗外掠过的稻田，忽然想起第一次回码头的样子——那时的夜潮会所还弥漫着烟味和血腥味，渔民们见了他都绕道走。他笑了笑：“没想过，但知道只要往好里干，总会有这一天。”
冬至前，五村联合建的“海洋生态馆”落成了。馆里没摆珍贵的标本，全是渔民们的“老伙计”——王伯的鱼鳞板、阿力修过的电机、秃头强的砂锅，甚至还有张大爷当年用的罗盘。最显眼的位置，放着台触摸屏，点开就能看云平台的实时数据，连小孩子都能上手操作。
开馆那天，张明远带着一群小学生参观，指着屏幕上的幼鱼分布图：“你们看，这片海域的小鱼越来越多了，等它们长大，就能变成餐桌上的美味，但我们不能把它们赶尽杀绝，得留着让它们生宝宝，对不对？”
孩子们齐声喊“对”，声音脆得像海浪拍礁石。陈轩站在门口看着，忽然觉得，所谓守护，不光是自己守着，更要让孩子们懂得为啥守——就像这生态馆，不是为了展览，是为了把“爱海”的种子，种进下一代心里。
年关将近时，码头收到个特殊的包裹，来自千里之外的舟山渔村。打开一看，是面锦旗，上面绣着“海域联防，守望相助”，还有封信，说他们照着滨海的模式搞了联防，今年的渔获多了三成，特意寄来锦旗表谢意。
“轩哥，咱这模式都传到舟山了！”胜小杰举着锦旗，眼睛发亮——他寒假回来，已经能独当一面，负责联防队的日常调度了。
陈轩把锦旗挂在生态馆里，旁边配了张舟山海域的照片。王伯看着照片，慢悠悠地说：“这海啊，是通着的。咱把这儿护好了，别处学着护，最后整个大海都干净了，多好。”
除夕守岁时，五村的代表聚在滨海码头，围着火锅吃年夜饭。锅里煮着五村各自的特产——滨海的军曹鱼、邻村的石斑鱼、舟山寄来的带鱼，咕嘟咕嘟的汤里，漂着秃头强做的鱼丸。
“敬大海！”有人举杯。
“敬联防！”有人附和。
张明远突然站起来，举着杯子看向陈轩：“敬轩哥！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码头！”
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来，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陈轩看着满桌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那些年的刀光剑影，那些夜的辗转难眠，都在这热辣的火锅气里，化成了最踏实的温暖。
开春的第一波潮汛来时，陈轩在生态馆的留言簿上，看到个稚嫩的笔迹：“长大了，我也要当联防队员，保护小鱼。”后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巡逻艇，旁边签着“豆豆，8岁”。
他笑着合上本子，走到窗边。外面的网箱区，张明远带着学员在放流对虾苗，胜小杰指挥着巡逻艇清理海面的垃圾，阿力蹲在浮台上修增氧机，秃头强的鱼酱摊子前，围了一群等着买酱的游客。
海风拂过，带着新苗的清香和鱼酱的咸鲜。陈轩深吸一口气，忽然明白，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不是打下多少地盘，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让这片海，重新有了生气；让这些人，重新有了盼头。
远处的灯塔闪着光，像父亲当年守望的眼睛。陈轩知道，只要这灯塔不灭，这潮水不停，码头的故事就会永远继续——在联防队的巡逻声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在每一个守护这片海的人心里，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而他，会像当年的张大爷一样，坐在礁石上，看着潮起潮落，看着新苗成林，笑着说：“看，这海，这码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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