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清楚亲娘话里的那股子真心实意，宋易行沉默的闭上了嘴巴，不想再给她本来就艰难的人生里多添几句烦心话。
祝元娘看着儿子那样，再不高兴也只能狠狠的喘吸了几口，劝自己犯不着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闲气。
他们娘俩能把自个儿的日子给过好，比什么都强。
都快瘦脱相了的高挑女子，拎着手里的小破竹篮子，头也不回的跨出家门。
“走啊臭小子，你不跟在我后头盯着，不怕你亲娘搁后山上喂了熊瞎子去？”
宋易行眼里就窜上一抹笑意。
他娘就是这么嘴硬心软，打他记事儿的时候起就这样，估计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挺好的。
“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又把衣衫上那两块补丁抚了抚，总觉得这针脚大概是没缝好，褶皱太多了让人看着挺不舒服的。
穷困潦倒归穷困潦倒，该有的仪态端庄不能少。哪怕穿的衣衫褴褛，也要尽可能的干净体面。
这是读书人的一种迂腐吧，纵使清贫也要活得雅致，夫子说的。
宋易行觉得，嗯，夫子说的对。
反手关上门，母子二人往后山的方向遛达。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人，都是这周边村子的乡里乡亲们。
谁家都是苟延残喘硬挺过来的，家里头还能有余粮的恐怕都寥寥无几。
好不容易老天爷开恩给活路了，后山上指不定也能出点活物，谁能不想着来寻摸一口吃食，祭祭全家人的五脏庙？
“祝娘子，你也上山呐？”
“嗯，这不是看你们都来了吗？那我怎么能不来？”
“呵呵呵，我们哪能跟你比呀？你可是读书人的娘，咋能跟我们这些乡下村妇一样搁山里刨食儿吃？也忒不讲究了…”
人多了就得有争端，尤其是山里现在明显没有还多少东西能吃，多个人来就多张嘴争，那最好是能挤兑走一个少一个。
好在祝元娘的那嘴皮子也不是白给的，都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粗俗村妇，她还怕谁呀？
“读书人咋了？
读书人吃你家粮食了没有？
我辛辛苦苦的供儿子念书，是指望着他以后能报效朝廷的，最好能当个像我们林知县那样的青天大老爷。
想想咱们这回遭灾，要不是命好的碰上了林知县这种好官，你们还能有这个精神头跟我在这里磨牙？怕是都不知道进了谁家的五脏庙里去了！”
说别的都有可能迎来强烈反击，唯有把青天大老爷扛在前面挡着，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毕竟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活命之恩，所有人心里都不是不感激的。
别说什么当官就要为民做主，还是那句老话，觉得林知县不好的，可以参考一下隔壁的炼狱。瞬间就觉得他们青沙县这哪里是人间啊？分明就该是天府才是。
“对对对，易哥儿他娘说的对！”
立刻有不少人开始哐哐点头。
“读书人好，读书人最重要了！”
“易哥儿你可要好好读书，争取也能考出正经功名来，以后做个像林大人那样的好官！”
“就是，我说刘大家的，你要是再跟祝娘子呲牙，别怨老婆子我要扇你了。”
“祝娘子，来来来你走这边，这边路都被我给踩实了，不滑，好走的很。”
朴实的升斗小民们就是这样，真没有那么多坏到骨头眼里去的人。
穷山恶水才容易养出刁民，像她们青沙县这种还算平和的地界里头，一般养不出来多歹毒的心性。
哪怕大伙都知道这位祝娘子，其实已经算是那个老宋家的弃妇来着。
哦，或者说就连她生养的这个会读书的儿子，大概也是人家不要了的。
要不然前些时候招了这么个要人命的天灾，老宋家那么富贵厉害的大家族，咋就没人来接济一下这对母子呢？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杆秤，但是占了柳叶村民风淳朴的好处。她们顶多在嘴头上争端上几句，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人真的动手欺负过这对可怜的母子俩。
祝元娘也早已经学会了见好就收，不再像年轻时候那么不懂事儿，连看人脸色都不会。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早已经磨平了她尖锐的棱角。让她看起来像个真正的乡下妇人一般，知道自己该怎么跟村里人和睦相处。
宋易行由着亲娘言行，只是安静的坠在她身后，做好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好好的护在她身边即可，他娘现在可用不着自己再上前助一嘴之力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往山上走，随时注意着脚边有没有能吃的东西。反正也就是在山脚下打转，倒也不怕说话声惊跑了猎物，左右也不大可能会有。
真让她们这一群妇孺往深山里头去寻吃食，那到底也是不敢的。大灾之年人过的且都这么不容易，那山里的猛兽们指定也过得艰难。
咱想吃它们的肉，它们备不住也惦记着咱这一把子骨头呢！
算了，别想那些作死的事儿了。
好在老天爷还是会疼人的，这个时候下雨下的及时，山里的野菜冒雨就长。小是小了点儿，但是凑合着矮子里头扒拉将军，勉强能先挖上个半篮子。
年纪最大的张老婆子最有经验，一边挖菜还一边交代着其他人。
“捡大的挖就行了，把小的全留下，容它们再使劲儿长长。咱可不能挖那种绝户菜，要不然以后吃啥呀？”
“知道了老五奶，就您老人家人老成精想的多。”
“嘿，你这嘴刁的泼媳妇儿，还敢打趣起老婆子我来了？回头我就告诉你婆婆去，看她不打你？”
“哈哈哈，就该打七嫂子一顿，叫她一天到晚的会挤兑人。”
“就是就是，明明都饿的皮包骨头了，偏偏那张嘴呀还是那么硬！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唾沫星子…”
也许是因为看见了生路，知道没有性命之忧了，人们终于又提起了对生活的热情。
宋易行一边蹲在那儿挖野菜，一边听着他娘和村里那些婶子嫂子们搭话茬子。他脸上平静的没什么波动，但是眼底却难得跳跃着一些高兴。
在心里默背着文章，手底下的活儿也不停，却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传过来一阵轻微响动。
猛然一下抬起眼睛，盯着那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难道是，真的有兔子？
属于少年郎的好奇心，促使他立刻站起来小心的往前走了好几步，伸手扒开了那堆乱草丛。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警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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