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寒潭的遭遇，如同在林薇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楚风关于“灵脉枯竭”、“界膜弱化”以及那惊悚的“汲取世界本源”的叙述，与她暗中记录的空间扭曲、能量异常等种种迹象相互印证，彻底动摇了系统叙事框架的根基。
然而，楚风带来的冲击，远不止于此。在他吞下草药，伤势稍稳，对林薇的戒心也随之降低了几分后，或许是出于报答，或许是想警示这位身处魔窟却似乎心存善念的“药师”，他提起了那个黑曜殿主人，那个在系统描述中是一切灾祸源头的名字——夜玄。
“你……既然在此地为药师，想必对那魔头夜玄，知之甚深吧？”楚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着，眼神中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憎恨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林薇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略知一二。听闻他性情暴戾，力量霸道，是导致世间动荡的根源。”她重复着系统灌输的、也是外界广为流传的说法。
“根源？”楚风嗤笑一声，因虚弱而显得声音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是啊，所有人都这么说。永夜一族的叛徒，弑亲的恶魔，力量的奴仆……仙盟的公告，市井的流言，都是如此。”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或是师门长辈的讲述中。
“可是……在我青岚宗最古老的卷宗里，却记载着另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版本。”
林薇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另一个版本？
“卷宗中提及，百余年前，永夜一族并非如今日般分崩离析，内部虽有权力争斗，却依旧维持着古老魔族的威严。而当时的少主夜玄，也并非生来便是魔头。他天赋异禀，力量纯粹，甚至……曾被誉为永夜一族中兴的希望。”
这与系统提供的、强调其力量“不详”与“易失控”的背景碎片，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楚风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变故发生在他少年时。卷宗记载模糊，只提及当时似乎有‘域外邪魔’（并非指通常的魔修，而是更诡异的存在）试图侵蚀此界，其通道恰好出现在永夜一族的核心领地。为阻止邪魔降临，永夜一族付出了惨重代价……而夜玄，据说是在那场变故中，为了封印通道，强行吸纳了过多源自域外的、与此界法则格格不入的狂暴能量与……某种诡异的‘诅咒’。”
强行吸纳域外能量与诅咒？为了封印通道？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与他系统背景中那模糊的“力量觉醒引动异象”和“诅咒残留”的描述，动机和性质截然不同！一个是主动的、带有牺牲性质的守护，一个是被动的、带来灾祸的意外！
“自那以后，”楚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唏嘘，“夜玄性情大变，力量也变得极不稳定，充满了毁灭性。他体内那融合了域外邪力的寂灭本源，开始反过来侵蚀他自身，也影响着周围的一切。永夜一族内部本就存在的矛盾因此激化，最终……酿成了那场众所周知的血腥背叛。”
他抬起头，看向林薇，眼神复杂：“仙盟和其他势力，自然乐于将一切归咎于他个人的‘入魔’与‘背叛’，以此彰显讨伐的正义性。而永夜一族残存的、知晓部分内情的人，要么死于那场内乱，要么缄口不言。于是，那个曾经可能为了守护而承受了诅咒的夜玄，就这样被彻底妖魔化，成了如今人人得而诛之的灭世魔头。”
守护者变成了毁灭者？被迫承受的诅咒被扭曲成与生俱来的原罪？
楚风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林薇的脑海中反复炸响！每一个字都与系统提供的版本激烈冲突，却又与她观察到的某些细节隐隐吻合——比如，夜玄那并非全然暴戾、偶尔会流露出深沉痛苦的眼神；比如，他体内那纠缠的、似乎并非纯粹源于他自身本源的诅咒力量；再比如，他偶尔提及过去时，那并非全然仇恨、而是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冤屈的语气？
如果楚风所言非虚，那么系统的谎言，就不仅仅是关于世界崩塌的原因，更是从根本上扭曲了夜玄这个“任务目标”的本质！
它将他从一个可能的悲剧英雄、一个被命运和阴谋摧残的受害者，塑造成了一个天生的、注定要毁灭世界的恶魔！其目的，显然是为了让她这个“治愈者”，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去执行“情感培育”与最终的“献祭”！
一股寒意顺着林薇的脊椎急速攀升，让她四肢冰凉。
她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楚风道：“古老的卷宗，未必尽是真实。或许只是以讹传讹。”
楚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宗门子弟特有的、对古老记载的崇信：“卷宗由历代长老以秘法传承，确保信息不失真。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若夜玄真是那般十恶不赦、纯粹为了力量与野心之徒，为何他盘踞魔域多年，却并未如传说中那般肆意屠戮、扩张领土？反而……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束缚，将他大部分时间都禁锢在这黑曜殿范围内？”
无形的束缚？林薇想起了夜玄那周期性的旧伤发作，想起了他力量暴动时的痛苦，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那真的只是力量反噬吗？还是……某种封印或者诅咒的代价？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多谢告知这些……轶闻。”林薇站起身，语气恢复了疏离，“你的伤势已暂时稳住，能否活下去，看你自己的运气了。记住我的话，从未见过我。”
她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石缝。
返回黑曜殿的一路，林薇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混乱。系统的版本，楚风的版本，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画师，在她脑海中描绘着夜玄完全不同的肖像。
哪一个才是真相？或者……两者都只是部分真相，掩盖在更深层次的阴谋之下？
她想起了自己记录下的那些异常，想起了系统对“世界崩塌”描述的含糊其辞与对“治愈夜玄”步骤的极度详尽，想起了那枚能在空间扭曲中稳定空间的令牌……
疑点越多，指向的真相就越发令人心惊。
【已返回黑曜殿安全区域。】
【治愈进度：45.8%。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异常，建议进行静心调息，以最佳状态继续任务。】
系统的提示音依旧适时响起，带着程序化的“关怀”。
林薇在心中冷笑。精神波动异常？任谁在短时间内接收到如此多颠覆性的信息，恐怕都无法保持平静吧？
她没有回应系统，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这一切，来重新审视她与夜玄的关系，来思考……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她坐在冰冷的石床上，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楚风的话，回响着夜玄沉默时的侧脸，回响着系统冰冷的任务提示。
如果……如果夜玄并非系统所描述的那般极恶，如果世界的危机另有根源，那么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所谓的“治愈”，岂不是在助纣为虐？岂不是在将一个可能无辜（或至少并非全然罪恶）的灵魂，推向系统设定的、作为“养料”的终极命运？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和一种被巨大阴谋裹挟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摊开手，看着自己这双曾经只为救死扶伤，如今却可能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手，眼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
进度45.8%。
她离系统的目标越来越近。
却也离那个可能被掩盖的真相，越来越近。
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的却不是坦途，而是更加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岔路。
她该相信谁？
她该怎么办？
林薇闭上眼，将脸深深埋入掌心。黑暗中，只有她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孤独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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