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从辩机所在的厢房出来，心绪如同被狂风搅乱的池水，久久无法平静。
辩机那句“会死”的质问，以及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陪你一起死”的誓言，在她脑海中反复激荡。
她没有立刻离开酒馆，而是脚步一转，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向二楼空着的雅间。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理清这纷乱如麻的心绪。
刚在雅间坐下，门便被轻轻敲响了。高阳公主有些不耐烦地蹙眉：“谁？”
“公主殿下，是我，沈听雪。”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高阳公主愣了一下，沈听雪？这家酒馆的老板？她来做什么？
她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此刻独自一人，心中憋闷，有个人说说话也好。
她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沈听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两壶温好的“灵泉酿”和几碟精致的小菜。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
“公主殿下似乎心情不佳，若不嫌弃，喝杯水酒，解解乏？”
沈听雪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动作优雅从容。
高阳公主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沈听雪便在她对面坐下，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轻轻晃动，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雅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端起酒杯，小口啜饮着。
酒香醇厚，滑入喉中，带来一股暖意，也稍稍安抚了高阳公主焦躁的心绪。
几杯酒下肚，高阳公主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沈听雪见她情绪好了一些，这才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她缓缓开口：“公主殿下，方才……可是与辩机师父有些不愉快？”
高阳公主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眼神复杂地看向沈听雪。
沈听雪也不催促，自顾自地说道：“公主对辩机师父的心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炽热、真挚，不顾一切。这份勇气，令人动容。”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但是，公主可曾真正想过，这份心意若付诸行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高阳公主眉头蹙起，带着一丝不悦：“后果？能有什么后果？我是大唐公主！我喜欢谁，还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吗？”
沈听雪轻轻摇头，目光深邃：“公主，您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不假。”
“正因如此，您才更应清楚，皇家颜面，重于泰山。”
“您与一位僧人……此事若传扬出去，将是震惊朝野的丑闻。”
“陛下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会如何处置？”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残酷地指出：“您，是金枝玉叶，或许会被禁足、被斥责，但性命无忧。可辩机师父呢？”
“他无依无靠，一介僧人，亵渎公主，败坏佛门清誉，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公主，您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高阳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猛地攥紧了酒杯，指节泛白。
沈听雪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父皇的震怒，朝臣的弹劾，天下人的耻笑……
这些她可以不在乎，但辩机的性命……她真的能承受失去他的代价吗？
“他……他不会死的！我可以求父皇！我可以放弃一切！”高阳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倔强。
“求？”沈听雪脸上的神情带着悲悯！
“公主，在社稷江山、祖宗礼法面前，儿女私情，分量几何？”
“您真的认为，陛下的宠爱，可以凌驾于国法纲常之上吗？”
她看着高阳公主骤变的脸色，继续反问！
“或者，如您方才所言，若辩机真的因此而死，您便随他而去，黄泉路上相伴？”
高阳公主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沈听雪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反问道：“若换作是您，公主殿下，您会如何选择？”
“你是轰轰烈烈地同生共死，留下一段惨烈的传说？”
“还是……换一种方式，默默守护，只求对方能平安喜乐地度过此生？”
高阳公主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乱如麻。
沈听雪轻轻叹了口气，自嘲说道：“不瞒公主，若易地而处，我或许会选择后者。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要能看到在意的人，好好活着，平安喜乐，哪怕不能朝夕相伴，哪怕只能远远看着，也是一种满足。”
“时间能冲淡一切，也能改变很多事。何必非要争那一时的朝夕，赌上性命，换来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呢？”
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悠远：“更何况，公主，您真的了解‘死’意味着什么吗？尤其是……腰斩之刑？”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莫名的寒意！
“听说，受刑之人，一时半刻断不了气，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和屈辱……辩机师父他……”
她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了高阳公主一眼。
高阳公主浑身一颤！腰斩！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她的心脏！
她无法想象那般惨烈的场景！更无法想象，那般痛苦会降临在清俊出尘的辩机身上！
沈听雪观察着她的反应，缓缓开口：“公主，您有没有想过，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辩机师父重活一世，带着前世的记忆和痛苦……难道是为了重蹈覆辙，再经历一次那惨绝人寰的结局吗？”
“上天给他一次新生，或许，是给了他，也给了您……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高阳公主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听雪，眼中充满了震惊！
重生？前世记忆？腰斩的痛苦？
难道辩机今日的抗拒，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于……刻骨铭心的惨痛经历？！
这个认知，让她备受打击！
如果……如果辩机真的经历过那样的痛苦！
那她今日的步步紧逼，“同生共死”的誓言，岂不是在将他往绝路上推？
岂不是在重复前世的悲剧？
看着高阳公主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从激动、倔强，到震惊、挣扎，到最后的恍然与后怕，沈听雪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她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喝着酒，给高阳公主消化和思考的时间。
良久，高阳公主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但眼神却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少了几分任性妄为的炽热，多了几分沉静。
她抬起头，看向沈听雪，开口：“沈老板……谢谢你。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不再激动，变得沉稳了！
“是我……太心急了。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却没有真正为他着想。”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不会再逼他。至少……不会再用那种方式逼他。”
“这一世，我不会让他死。绝对不能！”
她的变得语气斩钉截铁！
“父皇那里……我会想办法。慢慢来。不能用强，那就用柔。不能明着来，那就暗中周旋。”
“这辈子还很长，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沈听雪看着高阳公主眼中的疯狂逐渐褪去，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这位骄傲任性的公主，似乎终于长大了，开始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珍惜。
“公主能想通，那是再好不过了。”
沈听雪微微一笑，举起酒杯！
“但愿公主殿下，能得偿所愿，且……不负如来不负卿。”
高阳公主也举起酒杯，与沈听雪轻轻一碰，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借你吉言。”
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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