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从洞庭湖回来，便见云卿趴在璇玑宫的书案上睡着了，魇兽卧睡在她身侧，亦是沉酣。
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让润玉因生母而躁动不宁的心又重新平静下来。
他温润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
云卿的手边有一册书简摊放在书案边缘，快要掉到地上去了，手中还紧握着一个药瓶。
润玉认出那药瓶乃是老君府中的出品，他凝眉想着，她可是有什么不适？
润玉心里不禁涌出一丝愧疚，他近日事情繁乱，对她疏忽不少。
润玉轻轻拿起那册书简，然后为她整理垂落到地上的头发。轻轻将人抱起，放到寝殿的床上，再将锦被拉好。
他从云卿手中取出那枚药瓶，坐在床边凝望了好一会儿，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直到魇兽发现云卿不见了，哒哒地跑到这边。
润玉朝魇兽作了个嘘声的动作，魇兽停在床前，睁着双小鹿眼，一眨不眨地看向他，目光里藏着些跃跃欲试。
瞧见魇兽还有前进的迹象，润玉拧眉，低语：“魇兽，不许吵醒她。”
魇兽摇晃着脑袋，从嘴里吐出一团黄色梦团。
梦团中出现了云卿与老君的身影，看着云卿将一棵通体霜白，如积雪裹覆的仙草交予老君，润玉伸手捞起了梦团。
画中女子面色焦急，她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片鳞，然后递给了老君。
“这是……？”这是他的鳞片，润玉惊讶起来。
不一会儿，女子捧着一只小药瓶欢天喜地的回了璇玑宫，然后他将那药，给了正在璇玑宫书房看书的男子。
男子含笑的眼睛那样熟悉，不正是他吗。
润玉唇边漾出轻软的笑意，知道这是云卿的梦境，心里温软，她的梦中有我，真好。
笑意刚刚扩大，便顿住了，梦境开始离谱起来。
梦中的润玉用了药，忽然现出真身，白衣飘飘的仙神化作飞龙，身上一阵白光闪现，鳞片便光洁如新，原本玉白的龙鳞，化作五彩，倒成了一条彩龙！
润玉错愕，他盯着床上面容恬静的女子，笑得喘不过气。
云卿早就醒了，只是她发现润玉正在看梦境，便羞于见人了。
她心里偷偷埋怨魇兽，为什么连她的梦都吃，吃了还要吐出来，他们还是不是天下第一好了？
润玉从梦境中得知了许多讯息，知道这药是给他的。
他拔出瓶塞，闻了闻里头的气息，一丝浅淡的龙涎香混着冰雪气息透鼻而来。
润玉笑看向床上眼睫乱颤的女子，道：“云儿，你还要睡到何时啊？”
云卿坐起来，“润玉，你都知道了。”
润玉：“多谢你为我求药。”
“这药对你身上的伤疤极有效，你用了，便能重新长出逆鳞了。”
云卿惴惴道：“只是为了制药，我用掉了你送给我的鳞片，你会怪我吗？”
云卿小心觑着润玉的神色，见他盯着药瓶目光慨叹。
不由道：“我觉得，鳞片还是长在你身上比较合适，所以，你怪我也没用了，鳞片都磨成粉入药了。”
润玉挑眉，故意道：“难怪，我之前胸口隐隐作痛，原来是你们将我的逆鳞磨成了粉。”
“啊，不会吧？给我看看。”云卿紧张地想要去查看他的旧伤，心急之下扒开了他的衣服。
润玉没想到她会如此，看着被掀开的前襟衣角，他微红了眼。
“这疤痕很丑陋吧，云卿可会嫌弃？”
这是云卿第一次直面润玉人形的伤痕，他变成龙时，那伤痕便只鳞片大小，细密的鳞片掩映下，只余一抹浅红的印记，未有这般的触目惊心。
男子锁骨下方，仿若盘旋着一条蜈蚣，纵横交错的伤口凝结成厚厚的疤壳，疤痕之下，是细腻温润的肌肤。
对比如此的鲜明，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被劣石嵌入，虽瑕不掩瑜，但终究缺憾。
云卿伸出手掌，轻轻地覆在他的疤痕上，心疼道：“润玉，你将药吃了吧，吃完药，你就不会再痛了。”
云卿取出丸药，给润玉服下，又从手里变出清凉镇痛的药膏，准备给润玉涂抹。
她未曾说是否会嫌弃那疤痕，但润玉看着她眼中湿润的水光，便明白了她的回答。
真心爱护你的人，又怎会嫌恶疤痕丑陋。
微凉的唇沾染上滚烫的泪，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
当清凉的药膏被均匀涂抹在嶙峋深刻的伤痕上，润玉心中生出淡淡的痒。
他透过自己的伤痕，想起洞庭湖底那个有些癫狂的女子，脑海中被遗忘多年的幼年回忆全都涌现而出。
“你怎么就不是一条鲤鱼，为什么你偏偏要是龙啊……”
“鲤儿，我的鲤儿，娘把你身上的鳞片全都刮掉，这样你就能做鱼了！”
“龙角怎么又长了出来，是不是非要拔掉你的逆鳞不可！”
……
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被拔鳞切角的痛，偷偷爬上了岸。
云锦霞衣的天后出现在他身边，她诱哄他：“你愿意随我去天宫吗，去了天宫以后，便用不着再受这些苦了。”
“我愿意。”
小小的孩童抓住她的衣角，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润玉捉住云卿的手，痛苦道：“原来，是我抛弃的母亲，而不是她抛弃了我……”
云卿微怔：“润玉，你怎么了？”
润玉眼中凝聚起水雾，像暗夜里的烟一样飘渺无依。
“……如果我说，我不是什么天帝长子，只是一个遗弃生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可还会爱我？”
润玉的神情仓惶无助，是云卿从未见过的脆弱。
她握住他的手掌，坚定道：“只要润玉还是润玉，我便会啊。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自己是私生子呢？”
“很久之前，我随母亲生活在笠泽水底……”
润玉给云卿讲述了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关于他的身世，关于他的生母簌离。
“原来，那幅画里的女子是你的生母啊。”
云卿明白了前因后果，更心疼起润玉来，她抱着他，安慰道：“这不过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一切都是天帝的错，是他的多情害了先花神，也害了你的母亲簌离。”
“润玉，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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