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泥土与腐烂水草的腥气,钻入肺腑,却也让沈默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穿透薄雾,洒在粼粼水波和摇曳的芦苇上,本该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落在他眼中,却只映出皇城方向那一片沉重得化不开的阴霾。
他强撑着站起身,每一条肌肉都在抗议,灵魂深处的灼痛如同余烬未熄。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宫内的追兵随时可能搜到此处,影楼的杀手或许也并未完全放弃。
他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袍,将身上最显眼的伤口重新紧紧包扎,又就着河水,草草清洗了一下脸上的血污和污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做完这一切,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皇城相反、远离官道的荒僻山林蹒跚而行。
他需要找一个地方暂时藏身,处理伤势,理清思绪,更重要的是,找到那个留下短针暗号的人,或者,与外界取得联系。
山林茂密,人迹罕至。沈默寻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确认四周安全后,才疲惫地靠坐下去。他取出那枚乌黑的短针和暗金色的丝线,在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光斑中,再次仔细端详。
针身上的纹路极其古老复杂,不似中土常见的样式,倒更像某些海外番邦或是更早失落文明的图腾。而那丝线上的符号——破碎玉珏,三道波纹——愈发清晰地指向追命。
追命还活着,并且在极力传递信息。这意味着他可能身不由己,但尚未完全落入敌手,甚至可能在暗中布局。这丝线指引的方向,是让他信任这条联络线?还是暗示有第三方势力介入?
三道波纹……水?海?还是指……三股势力?
沈默眉头紧锁。除了皇室(或其中一部分)、影楼,难道还有第三股势力在关注,甚至插手此事?是敌是友?
他想起在地宫中读取那小太监精神烙印时,看到的那个在宫中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当时信息混乱,未能细辨,此刻静下心来,那张脸逐渐清晰——竟是礼部侍郎,周允道!
周允道,清流领袖之一,素以方正不阿、直言敢谏着称,在朝中颇有声望。他怎么会与袖口绣有漩涡纹路的人私下接触?是偶然,还是……他本就是影楼,或是其他势力安插在朝中的棋子?
若真如此,影楼对朝堂的渗透,恐怕已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还有那金箔血诏上所言,“待资粮充盈,幽冥苏醒,蓬莱降世”。地宫尸坑中的累累白骨,恐怕只是数百年来“资粮”的冰山一角。如今“幽冥”将醒,需要何等庞大的能量?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影楼近期在各地制造的骚乱、边境的摩擦、乃至朝中某些看似无谓的党争,是否都是为了制造更多的死亡与混乱,以收集所谓的“资粮”,加速“幽冥”的苏醒与“蓬莱”的降临?
若这猜测为真,那么整个帝国,都已成了一座巨大的祭坛!而龙椅上的那位,究竟是祭品,还是主持献祭的祭司?
沈默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暗渠的污水更冷。
他必须行动起来。当务之急,是找到可靠的盟友,并将这惊天阴谋传递出去。追命留下的这条线,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将短针和丝线贴身藏好,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没有金疮药,他只能寻些有止血消炎效果的草药嚼碎敷上,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内腑的伤势和灵魂的损耗,则只能依靠残存的凤魂之力和意志力慢慢调息。
就在他凝神静气,试图引导体内那微弱气流修复伤势时,怀中的凤形玉佩,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
这一次,不再是警示或悲鸣,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牵引。
仿佛在极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与它共鸣。
沈默猛地睁开眼,望向东方。那是……海外蓬莱的方向?还是……随风一脉其他的传承者?
这感应极其模糊,断断续续,无法确定具体方位。但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他并非孤身作战的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现在不是追寻这感应的时候。他需要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调息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沈默站起身,决定冒险前往城南的一处秘密联络点。那是他早年布下的一条暗线,只有极少数心腹知晓,或许尚未被影楼渗透。
他需要情报,需要药物,更需要将宫中的发现送出去。
借着山林的掩护,沈默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朝着京城方向迂回前行。他不敢走大路,专挑人迹罕至的小径,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晌午时分,他接近了京城南郊。远远望去,巨大的城池轮廓在秋日阳光下显得肃穆而宁静,但沈默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他隐藏在一处高坡的树林中,仔细观察着城墙守军和往来人流的动静。似乎与往常无异,但他敏锐地注意到,城门处的盘查似乎严格了一些,尤其是对形迹可疑、带有伤势的独行者。
看来,宫里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至少是戒严的命令。
他必须更加小心。
等待夜幕降临,将是更好的潜入时机。他寻了一处隐蔽的灌木丛,准备继续调息,等待天黑。
然而,就在夕阳西沉,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之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打破了郊野的寂静!
沈默心中一凛,立刻伏低身体,透过枝叶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官道上,烟尘滚滚,一队约莫百人的黑衣黑甲的骑兵,正护送着几辆覆盖着厚重黑布的马车,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来!那些骑兵装备精良,神情冷肃,周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绝非普通的官兵或者禁军!
更让沈默瞳孔收缩的是,在那队骑兵的旗帜上,赫然绣着一个狰狞的图案——一只在血色漩涡中挣扎咆哮的异兽!与他在小太监精神烙印中看到的、那些黑袍人供奉的扭曲雕像,有七八分相似!
影楼的人!他们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京畿之地?还带着这几辆神秘的马车?
那黑布之下,覆盖的是什么?是新的“资粮”?还是……与“钥匙”、“门扉”有关的物事?
车队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接近沈默藏身的高坡之下。就在此时,一阵疾风吹过,掀起了最后一辆马车黑布的一角!
刹那间,沈默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到了!
那黑布之下,并非货物,而是……人!
一个个被铁链锁住、衣衫褴褛、面色惊恐麻木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其服饰,并非中原人士,更像是……东南沿海的渔民,或者更遥远的海外番邦之民!他们如同牲口一般被塞在笼车里,在夕阳余晖下,露出绝望的眼神。
而更让沈默心神俱震的是,他在那些囚徒之中,看到了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那是他多年前奉命追查一桩私运案时,在东南某个渔村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渔民!一个淳朴、与世无争的老人!
他们……竟然在掳掠活人!作为献祭的“资粮”?!
滔天的怒火与寒意瞬间席卷了沈默全身!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的冲动!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不能冲动!对方人多势众,且实力不明,他现在冲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暴露自己,前功尽弃!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如同来自地狱的车队,裹挟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隆隆驶向那座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城池。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
天地间,只剩下那越来越远的马蹄声,和沈默心中那如同野火般燃烧的、冰冷的愤怒与决绝。
影楼……皇室……
这血债,必须血偿!
他望着京城方向那渐渐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灯火,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与迷茫。
今夜,他必须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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