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被无形的枷锁套上了。
皇帝口谕中的“静候调查”与“暂交部分职权”，在权力场中便等同于软禁与削权。府邸外围，明面上是护卫，实则是监视的禁军增加了三倍，由那位副统领赵乾亲自坐镇，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许进不许出。往日里车水马龙的镇国公府门前，如今门可罗雀，唯有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冰冷的石阶，透着一股彻骨的萧瑟。
京城内的舆论，在官方有意无意的放任下，开始悄然转向。尽管皇帝下旨不得妄议，但“镇国公勾结蛮族、毒害裕王”的骇人传闻，依旧如同瘟疫般在暗地里流传。茶楼酒肆之中，虽无人敢公开谈论，但那窃窃私语和闪烁的眼神，已足以说明一切。王允之、周廷玉一系的官员，则悄然活动，开始拉拢那些原本中立或摇摆的势力，试图在即将到来的“三司会审”中，彻底将沈默钉死在罪名柱上。
府内，气氛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沈默并未像外界猜测的那般焦躁或愤怒，他每日里或在书房看书，或在院中练剑，神态从容，仿佛外间的风雨与他无关。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从他偶尔凝望西北方向的深沉目光中，窥见那冰封下的汹涌暗流。
“国公爷，赵乾那厮看得极紧，我们的人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悄无声息地出去。”追命压低声音汇报，眉宇间带着一丝挫败感。他麾下的精锐，擅长刺探与搏杀，但在这种被大军围困、众目睽睽之下，想要不暴露行踪地传递消息或执行任务，难度极大。
沈默放下手中的书卷，那是一本前朝兵法典籍，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无妨。赵乾看的，是明面上的路。我们走的，本就是暗处的棋。”他看向一旁静坐调息的云隐，“先生，府内地下那条废弃的密道，清理得如何了？”
云隐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已贯通。出口在三条街外的一处废弃民宅内，我布下了简单的障眼法，短时间内应无人察觉。”
这条密道还是前朝一位获罪权臣所建，年代久远，连府中档案都未有记载，还是云隐凭借对地脉气息的敏锐感知才偶然发现。这几日，他借着在府内“无所事事”的由头，已暗中将其清理修复。
沈默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很好。追命，挑选两名最机警、最擅长隐匿和侦查的好手，今夜子时，由密道出府。”
“请国公爷吩咐！”
“一人，持我密信，星夜兼程赶往北境，交予定北侯冯闯。”沈默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用特殊火漆封口的信笺，“信中我已言明京城变故及我的推断，让他务必稳住边防，暗中排查内部，尤其留意是否有与京城特定势力往来密切的将领或文官。同时，让他配合我们的人，详查所谓‘蛮族内应’谣言的源头。”
定北侯冯闯，是沈默一手提拔起来的边军悍将，忠诚毋庸置疑，有他坐镇北境，可保边关暂时无虞，并能从另一端调查谣言。
“另一人，”沈默继续道，“潜入裕王府。”
追命心中一凛：“裕王府？此刻必然守卫森严！”
“正因为守卫森严，才更要探。”沈默语气冰冷，“裕王中毒是真是假？若是假，他人在何处？府中是否有类似瑞王府的隐秘？若是真，下毒者是谁？王允之他们能拿出‘证物’，必然在裕王府内做了手脚。我们需要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找到他们构陷的破绽。告诉去的人，不求深入核心，只需在外围观察，留意人员往来、物资运输，特别是夜间，是否有异常动静，或者……是否有不属于裕王府的、身份特殊的人物进出。”
“明白！”追命肃然领命，立刻前去安排人选。
密室中只剩下沈默与云隐，以及玉台上光华流转的蕴魂木。
“沈默，你此举风险极大。”胤凰的魂音带着关切，“若密道被发现，或派出的人失手，便是授人以柄，‘畏罪潜逃’或‘毁灭证据’的罪名立刻便会坐实。”
“坐以待毙，才是最大的风险。”沈默走到玉台边，看着那团温暖的光华，声音低沉却坚定，“他们既然布下此局，必然还有后手。三司会审不过是走过场，他们定会在审判之前，制造更多‘铁证’，或者……直接从北境下手，坐实我‘勾结外敌’的罪名。我们必须抢在前面。”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怀疑，裕王此次‘中毒’，或许并非完全是苦肉计。玄冥会行事诡异，裕王若与他们合作，未必能完全掌控局面，或许……他也是一枚棋子，甚至可能成了弃子。”
云隐拂尘轻摆，接口道：“有此可能。龙脉被窃，国运受损，首当其冲者，便是与国运联系最紧密的皇室成员。裕王若长期身处被污染的龙脉节点附近，身体出现异状乃至‘中毒’，并不奇怪。对方或许只是顺势而为，将此事栽赃于你。”
这个推测让密室中的气氛更加凝重。如果连合作者都可能被反噬，那玄冥会的冷酷与可怕，可见一斑。
“无论如何，真相必须查明。”沈默目光坚定，“凰儿，还需你时刻感应龙脉变化，尤其是西北方向。我怀疑，对方趁我被困，可能会加快某些步骤。”
“我会的。”胤凰的魂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能感觉到，那污秽的牵引力，似乎……比前两日又强了一丝，虽然很微弱。”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
镇国公府书房地下，一处极其隐蔽的机关缓缓开启，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入口，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追命精选的两名好手——一人绰号“夜枭”，擅长潜行侦查；另一人绰号“青隼”，精通长途奔袭——已准备就绪。
沈默亲自将密信交给青隼，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小心，信在人在。”
“国公爷放心！青隼必不辱命！”青隼将信贴身藏好，目光坚毅。
他又看向夜枭：“裕王府是龙潭虎穴，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获取情报优先，不可强求。”
“属下明白！”夜枭重重点头。
两人不再多言，向着沈默和追命抱拳一礼，随即身形一矮，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的密道之中。机关缓缓合拢，地面恢复原状，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沈默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这两枚暗棋已然落下，能否搅动京城的死局，尚是未知之数。
他抬头，透过密室狭小的通风口，望向那一方被高墙切割的夜空。星子稀疏，月色朦胧。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低声自语，“只是不知，这场风雨过后，又有几人能见晴空？”
困局已成，暗棋已动。京华窃国的阴谋，正随着这深沉的夜色，一步步推向高潮。而镇国公府这座看似被孤立的堡垒，其反击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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