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物袋里的银行卡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像块淬了毒的冰。林辰坐在书桌前,手指捏着袋口的密封条,塑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卡面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刚好划过芯片的位置,闪着金属特有的寒芒。
他想起下午小王慌张的脸,想起周志国送材料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张卡藏在《镜州市城建规划2023》的文件袋夹层里,封得极隐蔽,若不是小王整理时不小心碰掉了文件袋,恐怕永远不会有人发现。附在里面的纸条只有四个字:一点心意,笔迹刻意模仿了打印体,却在字的最后一笔露出了破绽——那道拖沓的弯钩,和周志国纸条上的笑脸如出一辙。
一点心意值多少?林辰的指尖在证物袋上轻轻敲着,像在叩问自己的心。他起身抓了件外套,没开车,沿着人行道慢慢往街角的Atm机走。秋夜的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着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踟蹰的问号。
Atm机的荧光屏亮得刺眼,林辰深吸一口气,把卡插了进去。没有密码提示,大概是默认了六个零——这些人送礼,连细节都算计得恰到好处。屏幕跳转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六个零像六颗钉子,死死钉在他的视网膜上。五十万,相当于他不吃不喝十年的工资,够给父母在老家换套带电梯的房子,够妹妹还清房贷,够陈阳的女儿读完大学......林辰的手指悬在键上,指腹沁出的汗濡湿了按键的塑料表面。
他突然想起老家的小平房。墙皮在梅雨季会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父亲总用旧报纸糊了一层又一层,说这样暖和。去年冬天,父亲爬梯子修屋顶的漏雨,摔下来崴了脚,却瞒着他不肯说,直到他过年回家看到药罐子,才知道父亲疼得整夜睡不着。
爸,换套房子吧。他当时红着眼圈说。
父亲摆摆手,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满脸皱纹都在发亮:住惯了,街坊邻居都熟,搬走干啥?你在外面好好工作,别让人戳脊梁骨,比啥都强。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像在敲打着某种警示。林辰的指尖在键上顿了顿,又移到查询明细上。交易记录显示,这张卡昨天刚开户,五十万是一次性存入的,来源标注着劳务报酬——周志国连后路都铺好了,一旦东窗事发,大可以说是给林市长的咨询费。
真聪明啊。林辰扯了扯嘴角,想笑,眼眶却有点发烫。他想起陈阳的笔记本里夹着张照片,是化肥厂的老工人在拆迁房里合影,墙壁开裂,窗户糊着塑料布,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因为陈阳说三个月内一定修好。那笑容里的信任,比这五十万重多了。
手指最终落在键上。机器一声吐出银行卡,像吐出枚烫手的烙铁。林辰把卡塞回证物袋,转身走出Atm机,夜风灌进领口,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第二天一早,林辰直接去了市纪委。负责廉政账户的老冯见他进来,推了推老花镜,眼里满是惊讶:林市长?您这是......
交东西。林辰把证物袋放在桌上,里面的银行卡在晨光下闪了闪,周志国送的,五十万,藏在文件袋夹层里。
老冯的眼睛瞪圆了,赶紧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接过证物袋:这......我马上登记存档。周局长这胆子也太大了,您刚上任就敢......
不止胆子大,是觉得我会接。林辰靠在桌沿,看着老冯在登记表上写下2023年11月16日,林辰同志上交匿名银行卡一张,金额50万元,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在切割某种肮脏的交易,他们总觉得,人都是会变的,只要价码够高。
您不一样。老冯抬头看他,眼里的惊讶变成了敬佩,陈阳同志以前也常来这儿,每次有企业送购物卡,他都第一时间交上来,说拿了一分,就再也直不起腰了
林辰的心猛地一颤。原来陈阳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像棵在石缝里生长的树,沉默,却倔强。
走出纪委大楼时,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林辰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妈,周末我回家。
回来干啥?不是说忙吗?母亲的声音带着点惊喜,背景里传来炒菜的滋啦声。
咱去看看房子。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就看那种带电梯的,楼层别太高,您和爸住着方便。
又乱花钱!母亲在那头嗔怪,语气却软得像棉花,家里挺好的,真不用......
听我的。林辰打断她,喉结动了动,钱我来挣,干净的钱,咱花着踏实。
挂了电话,手机还在发烫,像揣着颗滚烫的心。林辰沿着马路慢慢走,路边的早餐摊飘来油条的香味,卖豆浆的大妈笑着招呼客人,穿校服的孩子背着书包跑过,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这些琐碎的、鲜活的人间烟火,比五十万的数字更让人觉得踏实。
他想起刚参加工作时,父亲送他的那支钢笔,笔帽上刻着两个字。当时他觉得老土,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父亲能给儿子最珍贵的礼物。
下午的项目调度会上,周志国坐在他对面,端着茶杯,眼神时不时往他这边瞟,像在确认什么。林辰假装没看见,有条不紊地布置工作,说到绿化招标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所有参与企业必须提供近三年的纳税证明和项目资质,缺一不可。招标办要全程录像,接受社会监督。
周志国的笑容僵了僵,端茶杯的手微微发抖,茶水溅在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
散会时,林辰刚走出会议室,手机就响了。是周志国,语气热络得像老朋友:林市长,晚上有空吗?我约了几个老朋友,都是以前跟您共过事的,想给您接个风,就在老地方聚聚?
老地方是镜州有名的私房菜馆,李建国以前常去,账都记在某建筑公司名下。林辰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笑了。
抱歉,周局长。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晚上要回趟老家,看房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周志国干巴巴的笑声:那太不巧了,下次,下次一定......
林辰没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他知道,这通电话是试探,也是宣战。周志国不会善罢甘休,马副书记那边也迟早会有动作,但他不怕。
口袋里的钢笔硌着胸口,像个无声的提醒。林辰抬头看了看天,秋高气爽,云淡风轻,适合走一条干干净净的路。他加快脚步往办公室走,那里还有一堆文件等着处理,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五十万的诱惑像场短暂的雾,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清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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