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的日常生活,并非只有坤宁宫请安的庄严肃穆,或是与妃嫔们往来试探的暗流汹涌。
更多的时候,它体现在最琐碎、最日常的细节里,比如份例。
朱婉清入宫已近十天了,最初的“风光”所带来的短暂便利慢慢退去了,露出了底下坚硬的、充满磨砺的现实沙滩。
内务府那些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奴才们,在经过最初的观望和试探后,终于开始显露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每日膳食之外的份例。
这天,负责领取东配殿日用物品的小太监双全,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筐的内务府杂役,将那筐炭“哐当”一声放在院中,溅起些许灰尘。
“才人小主,”双全哭丧着脸回禀,“内务府管炭火的张太监说,如今宫中用炭紧张,各宫份例都减了。咱们这筐是灶炭,烟大呛人,怕是。。。怕是不好用在屋里。”
秋月上前一看,那炭果然色泽灰暗,块头碎小,与她之前见过的、银霜炭那银灰色泽、整齐块状截然不同。这分明是以次充好!
“茶叶呢?”朱婉清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头也未抬,声音平静。
双全更慌了,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个纸包:“茶。。。茶叶也只有这么点了,说是新茶还未贡上来,陈茶也紧俏。”
秋月接过打开,只见里面是些茶末碎渣,色泽暗淡,毫无清香可言。她气得脸都红了,忍不住道:“他们这是欺人太甚!小姐,咱们。。。。。。”
朱婉清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她放下书卷,目光淡淡地扫过那筐劣质炭和那包茶叶末,脸上看不出喜怒。
“知道了。把炭收到杂物房去,茶叶先放着。”她吩咐道,语气依旧平稳,“双全,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双全如蒙大赦,赶紧退了下去。
秋月却急得跺脚:“小姐!这炭根本没法用,眼看天就冷了,还有这茶叶,这分明是刻意刁难!咱们可不能就这么忍了!”
瑞珠比较沉得住气,低声道:“小主,这怕是有人授意,或是那些奴才见我们初来,又无丰厚赏银,故意给的下马威。若是闹将起来,他们一句份例紧张,一视同仁便能搪塞过去,我们反而落个挑剔难缠的名声。”
朱婉清站起身,走到那筐灶炭前,用脚尖轻轻拨动了一下,激起更多灰尘。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忍?自然不能忍。但怎么应对,却需讲究方法。”
次日,依旧是双全去内务府领份例。
这一次,朱婉清让秋月准备了一个小巧的荷包,里面放了一小锭约莫二两的银子,还有几块成色不错的碎银。
“你去找那张太监,”朱婉清对双全吩咐道,“不必多说,只道我们小主初入宫,许多规矩不懂,前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张公公海涵。这点心意,请公公喝茶。”
双全有些犹豫:“小主,那张太监脸酸心硬,只怕。。。。。。”
“你只管去。”朱婉清语气不容置疑,“若他收了,你便看看今日的份例;若他不收,你便原样回来,不必多言。”
双全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双全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身后跟着的内务府杂役抬着的,赫然是一筐上好的银霜炭!虽然数量似乎比份例规定的略少一些,但质量已天差地别。
茶叶也换成了普通的、但至少是完整的陈茶。
“小主,张太监他收了!”双全激动地回禀,“虽然没多给,但好歹不是那灶炭和茶末子了!他还说。。。说日后若有什么短缺,让奴才尽管去寻他。”
朱婉清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
二两银子,对于这些底层太监来说,已经不算小数目,足以买通他们行些“方便”,却又不会显得她这个才人手面太阔,惹来不必要的关注。这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有时候,解决麻烦不需要惊动上面的人物,只需要打点好下面具体办事的人。
“做得不错。”朱婉清让秋月赏了双全一块碎银子,“往后这些日常用度,你多留心。该打点的,不必吝啬,但账目要清楚,回来报给瑞珠记录。”
双全得了赏,又办成了差事,顿时干劲十足,连连磕头:“谢小主赏!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炭火茶叶的问题刚解决没两天,膳食上又出了幺蛾子。
这日午膳送来的菜品,明显比前几日粗糙了许多,一道清炒时蔬油汪汪的,像是用了劣质油;一道例汤寡淡无味,几乎不见油星;连米饭都显得有些陈腐。
送膳的小太监态度也颇为敷衍,将食盒往院中石桌上一放,便想溜走。
“站住。”朱婉清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不高,却带着一丝冷意。
那小太监身子一僵,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笑:“才人小主还有什么吩咐?”
朱婉清并没有出去,只隔着窗子,淡淡道:“今日这膳食,可是御膳房忙不过来,将给下等宫人的饭食错送到本小主这里了?”
小太监脸色一变,支吾道:“小主说笑了,这。。。这就是按份例来的。”
“哦?”朱婉清语气依旧平稳,“本小主虽初入宫,却也认得几分食材好坏。这油色浑浊,米粒发黄,若是按才人份例该有的,那明日去坤宁宫请安,本小主倒要问问皇后娘娘,是否是宫中用度已经艰难到如此稍微地步了,需得克扣妃嫔膳食了?”
她并没有疾言厉色,但搬出皇后和宫规,顿时让小太监冷汗直流。
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可不是那些毫无根基、任人拿捏的低位宫嫔,而是近日风头正盛、得太后和陛下关注的新贵。
若她真闹到皇后面前,哪怕只是询问,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小主息怒!小主息怒!”小太监连忙跪下磕头,“定是。。。定是奴才拿错了!奴才这就去换!这就去换!”说罢,爬起来提着食盒,飞也似的跑了。
不多时,他重新提了一个食盒回来,里面的菜品虽算不上多么精致,但至少油色清亮,米饭洁白,恢复了才人应有的水准。
小太监的态度也恭敬了许多。
朱婉清让秋月给了他一块小银角子,既表明了不满,也给出了台阶,恩威并施。
经过这几番不大不小的风波,朱婉清逐渐摸清了与这些底层奴才打交道的方式。
不能一味强硬,容易被人孤立,扣上“苛待下人”的名声;也不能一味软弱,否则只会被变本加厉地欺压。
需得审时度势,该打点时打点,该立威时立威,让他们既有所得,又有所惧。
她让瑞珠建立了一个简单的账本,记录各项打点的开销,做到心中有数。
同时也通过双全和其他渠道,慢慢了解内务府哪些人关键,哪些人贪婪,哪些人或许可以争取。
这些看似琐碎的“日常事”,实则是她在后宫生存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
解决了这些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她才能有精力去应对更高层面的争斗。
棠梨宫的日子,就在这不断地应对刁难、化解克扣中,缓缓流逝。
朱婉清如同初生的藤蔓,在布满碎石的环境中,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吸取着稀薄的养分,努力地扎根。
她不再是最初那个仅凭一腔孤勇和些许才情闯入深宫的少女,而是开始真正地、脚踏实地地适应着这片土壤,学习着这里的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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