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雕花窗户，洒在朱府议事厅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往日里，柳姨娘总会姗姗来迟，端着主母的架子，坐在厅中上首那张紫檀木圈椅上，听着各处管事汇报，眉梢眼角带着几分刻意的威压与挑剔。
而今日，当时辰一到，那道窈窕而沉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整个议事厅的气氛为之一肃。
朱婉清身着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素锦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一支通透的白玉簪子，简约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清华之气。
她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内垂手侍立的众管事，最终落在那张空置的圈椅上。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站在了大厅中。
秋月和张嬷嬷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秋月手中捧着一个崭新的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对牌钥匙和账册；张嬷嬷则面色肃然，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给大小姐请安！”以厨房管事柳嫂子、采买管事赵妈妈、库房管事李妈妈为首的一众管事媳妇婆子，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比往日恭敬了何止十分。
昨日正厅那场雷霆之怒，早已如风一般传遍了朱府的每个角落，此刻谁还敢对这位手段凌厉、背景莫测的新掌家人有半分的不敬？
“都起来吧。”朱婉清的声音清越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缓步走到主位前，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今日起，由我暂代府中中馈之事。父亲与祖母信重，将这份担子交给我，我年轻识浅，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妈妈、嫂子们多多提点，同心协力，将我们朱府打理得更好。”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权力的合法性，又姿态谦和，让人挑不出错处。
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语气虽未变冷，内容却让众人心中一紧：“然，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往府中有些旧例，或有松懈之处。从今日起，一切须得按新章程办事。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绝无偏私。”
她示意秋月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却并未去动那些象征权力的对牌钥匙，而是直接开口道：“首先，府中所有仆役，三日之内，重新到张嬷嬷这里登记造册，注明姓名、职司、籍贯、入府年限，以及。。。。。。家中还有何人在府中当差，或在何处高就。”
此言一出，底下几个管事脸色微变。
重新登记，还要注明家人关系？
这分明是要清查各家在府中的势力，防止如钱婆子那般一家子盘根错节、互相遮掩的情况再次发生！
这位大小姐，下手又快又准！
朱婉清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其二，各房各院份例，一律按定例发放，任何人不得克扣、不得超支。每日用度，需有详细记录，每旬交由我过目。采买事项，须得货比三家，价格公允，所有票据需齐全，经手人、验收人签字画押，以备核查。若有以次充好、虚报价格者，一经查出，立即撵出府去，并追回赃款！”
这是直接掐断了以往采买和发放环节中最容易捞油水的地方。
几个相关管事，如采买赵妈妈，额角已隐隐冒出了汗。
“其三，”朱婉清目光掠过众人，“各司其职，恪尽职守。分内之事做好，自有赏赐。但若有人玩忽职守、搬弄是非、窥探主家隐私。。。。。。”她顿了顿，声音微沉，“无论身份高低，一律严惩不贷！轻则罚俸、降等，重则直接发卖！”
三条规矩，条条直指以往管理中馈的积弊，清晰、严厉，不留情面。
厅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位大小姐，哪里是“年轻识浅”？分明是个手段老辣的行家！
“今日是头一天，以往的疏漏，我可以暂不追究。”朱婉清终于在主位上坐下，脊背挺直，姿态优雅，“但从此刻起，若再有违逆，休怪我不讲情面。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谨遵大小姐吩咐！”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刚才又响亮了几分，带着敬畏。
“好，”朱婉清颔首，“那便开始回话吧。先从厨房开始，柳嫂子，说说今日采买的食材清单，以及各房各院的早膳安排是否妥当。。。。。。”
议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朱婉清处理事务极快，听得认真，问得精准。
对于合理的请示，她当即拍板；对于含糊不清之处，她必追问到底；对于试图蒙混或推诿的，她一个眼神过去，便让对方心惊胆战，不敢再耍滑头。
张嬷嬷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更显权威。
不过半个时辰，往日需要磨蹭一上午的议事便已结束了。
众管事退出议事厅时，个个后背都有些湿冷，心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满满的敬畏和一丝不敢懈怠的紧迫感。
待人散尽，朱婉清才轻轻吁了口气。
秋月连忙递上一杯温茶，眼中满是钦佩：“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看她们一个个吓得。。。。。。”
朱婉清接过茶盏，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光靠吓唬是不够的。接下来，才是真正繁琐的时候。”她看向张嬷嬷，“嬷嬷，重新登记造册之事，劳您多费心。尤其是各房有亲属关系的，务必查清底细。”
“大小姐放心，老奴晓得轻重。”
张嬷嬷郑重应下。
“还有账目，”朱婉清揉了揉眉心，“柳姨娘掌家这些年，账面上定然不清不楚。我们需要一笔一笔核对清楚，既要找出亏空，也要建立新的账本制度，日后所有收支，必须清晰可查。”
这是一项极其庞大且耗时耗力的工作，但却是彻底掌控财政大权、杜绝后患的必经之路。
接下来的几天，朱婉清几乎住在了书房。
她带着秋月和几个识文断字、心思缜密的丫鬟，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旧账本中。
她现代的灵魂带来的逻辑思维和管理知识发挥了巨大作用，复杂的账目在她眼中被迅速分解、归类，任何不合逻辑之处都难以遁形。
同时，张嬷嬷雷厉风行地完成了仆役重新登记，果然清理出几个关系复杂、背景可疑之人，或调离关键岗位，或直接寻由头发卖了出去。
朱府上下，风气为之一新。
怠惰散漫的现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下人们虽然比以往更辛苦，但大小姐赏罚分明，从不无故克扣，做事反而有了奔头。
这一日，朱婉清正在核对一批陈年衣料采买的账目，忽然指着一处道：“秋月，你看这笔，三年前采买的蜀锦十匹，单价高出市价三成，且入库记录模糊。去库房查查，这批料子还剩多少，用在何处了。”
秋月领命而去，不久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小姐，库房记录显示，那十匹蜀锦。。。。。几乎没动过，但。。。。。。但料子颜色晦暗，质地也远不如新进的蜀锦，像是。。。。。。像是陈年旧货或是次品。”
朱婉清放下笔，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果然，虚报价格，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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