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毒酒风波的余震,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间隐秘地扩散、发酵。
表面看似恢复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更为诡谲。
朱婉清深知,自己已经从一众新晋秀女中“脱颖而出”,只不过这种方式,带着血腥与致命的危险。
她闭门不出,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探访,只在自家小小的宫苑内读书、习字、调理心神,静观其变。
她知道,那场风波之后,皇帝的视线必然会更多地落在自己身上。
这注视,可能是护身符,也可能是催命符。
如何应对,至关重要。
果然,在风波过去约莫五六日后的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尽,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瑰丽的紫红,敬事房总管太监便带着一脸谄媚而又不失威严的笑容,亲自来到了朱婉清所居的“揽月轩”宣旨。
“皇上有旨,宣朱才人今夜乾清宫侍寝。。。”
声音拉得悠长,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
随行的宫女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口中念着“恭喜小主”。
侍立在朱婉清身旁的贴身宫女秋月,更是激动得手指微微发颤。
朱婉清的心,在那一刹那也漏跳了一拍。
来了。
比她预想的稍快,但并非全然意外。
她迅速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羞涩、惶恐与荣幸的神情,稳稳跪下,声音清越:“臣妾接旨,谢皇上隆恩。”
她表现得如同任何一个初次被召幸的、不知所措又满怀期待的年轻妃嫔,没有半分逾越。
敬事房总管满意地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侍寝的规矩和时辰,便带着人离去,留下几个嬷嬷和宫女,准备为她沐浴、梳妆。
热水氤氲,花瓣漂浮。
朱婉清浸泡在宽大的浴桶中,任由宫女们用香胰细细擦洗她的肌肤,乌黑的长发被解开,如海藻般铺散在水中。她闭着眼,脑中却异常清醒。
今夜,是危机,更是转机。
她不能像其他妃嫔那样,只将自己视为一件美丽的贡品,等待帝王的临幸。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独一无二的、超越皮相的印象。
“秋月,”她轻声吩咐,“取那件月白色的软罗寝衣,不必熏浓香,用昨日晒干的茉莉花苞略略熏过即可。发髻……梳简单些的流云髻,用那支素银嵌珍珠的簪子固定便好。”
秋月有些迟疑:“小主,是否太素净了些?其他娘娘侍寝,都是……”
“按我说的做。”朱婉清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不要浓艳,不要妖娆。
她要的,是洗尽铅华的清丽,是劫后余生的从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底蕴。
她要的,是让皇帝记住“朱婉清”这个人,而非一具美丽的皮囊。
收拾停当,铜镜中映出的人影,果然如她所愿。
月白寝衣衬得她肤光如玉,略显宽松的款式掩去了刻意勾勒的曲线,反而添了几分弱不胜衣的风致。长发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珍珠温润的光泽与她沉静的眼眸相得益彰。全身上下无一处艳丽色彩,却自有一股清雅气度,宛如夜空中悄然绽放的一株幽兰。
时辰到,她被严密地包裹在锦被中,由敬事房的太监抬往皇帝的寝宫。
一路无言,只有太监们沉稳的脚步声在宫道上回响。
朱婉清的心跳逐渐平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
她在脑中再次过了一遍可能的话题,以及……那条必须守住的底线。
乾清宫东暖阁内,烛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比别处更为浓郁。
皇帝已褪去朝服,只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坐在临窗的炕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等她。
朱婉清被安置在龙榻之上,锦被掀开,她依礼下榻,跪伏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颤:“臣妾朱婉清,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却已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朱婉清谢恩起身,垂首而立,姿态恭谨。
“抬起头来。”皇帝道。
她依言抬头,目光谦卑地落在皇帝胸前衣襟的龙纹上,并没有直接与天颜对视。
这是规矩,也是她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果然清减了些。”皇帝打量着她,语气平淡,“前几日宫宴上受了惊吓,可好些了?”
“劳皇上挂心,臣妾已无碍。”朱婉清轻声回答,“只是每每想起,仍觉后怕,深感天威浩荡,庇护臣妾侥幸得脱。”
她没有抱怨,没有诉苦,只是表达了对皇权的敬畏和自己的幸运,姿态放得极低。
皇帝“嗯”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不必过于拘礼。”
“谢皇上。”朱婉清依言坐下,依旧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仪态无可挑剔。
短暂的沉默。
暖阁内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通常这种时候,妃嫔或会主动献媚,或会紧张得说不出话。
但朱婉清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沉静,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思考。
这份异于常人的沉静,反而引起了皇帝更大的兴趣。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那是本《资治通鉴》。
“你也读过史书?”他看似随意地问道。
朱婉清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她微微颔首:“回皇上,臣妾闲暇时,曾囫囵吞枣地读过一些,只是资质愚钝,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哦?”皇帝挑眉,“那你且说说,对书中记载的‘贞观之治’,有何看法?”
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可深可浅。
若只答太宗贤明、君臣相得,便流于表面。
若论及具体政策,又恐有干政之嫌。
朱婉清略一沉吟,声音清晰而舒缓:“臣妾浅见,以为‘贞观之治’之盛,根源在于一个‘容’字。太宗皇帝胸怀广阔,能容魏征之直谏,能容房杜之谋略,甚至能容昔日政敌为己所用。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君王有容人之量,臣子方能尽展其才,天下英才方能趋之若鹜,共铸盛世。此非仅太宗之幸,实乃天下万民之幸。”
她没有谈论具体的赋税、兵制,而是从一个更宏观的、关于领导者胸襟与气度的角度切入。
这既展现了她的思考深度,又巧妙地避开了敏感的政治议题,更在无形中,暗合了作为帝王最希望听到的——对贤明君主的赞誉。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浓厚的兴致。他没想到,一个初入宫廷的年轻妃嫔,能有这般见解。
“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说得好。”皇帝重复了一遍,看向朱婉清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看来朕的朱才人,并非只有诗才。”
接下来的时间,皇帝又与她聊了些诗词歌赋,甚至问及她对前朝一些着名书画的看法。
朱婉清均能对答如流,引经据典却又深入浅出,言辞之间,不见卖弄,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与理解。她偶尔也会提出一些新颖却不显突兀的观点,让皇帝觉得耳目一新。
她始终把握着分寸,不主动靠近,不刻意撩拨,仿佛今夜并非来侍寝,而是来与一位学识渊博的长者进行一场精神上的恳谈。她的声音柔和,语调平缓,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期间,宫女奉上参茶。
朱婉清接过,并没有自己先饮,而是自然而然、姿态优雅地双手奉至皇帝面前:“皇上操劳一日,请用茶润喉。”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不带一丝谄媚,仿佛只是出于本心的关切。
皇帝接过茶盏,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或妖娆、或怯懦、或急于表现的女人,却很少见到像她这样,在如此情境下,还能保持这般从容与清醒,言之有物,举止有度的。
这种新鲜感,远比美色更具吸引力。
不知不觉,夜已深。
皇帝放下茶盏,看着依旧坐姿端庄的朱婉清,忽然开口道:“天色不早,安置吧。”
朱婉清的心微微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起身,再次跪伏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却依旧维持着体面:“皇上,臣妾……臣妾前日受惊,心神尚未完全宁定,加之……月信将至,身子不便。恐……恐侍奉不周,污了圣体。万望皇上……体恤。”
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委婉地请求暂缓侍寝。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
若皇帝不悦,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伏低的脊背上,带着审视。
他自然听得出这是推拒之词。
月信是真是假且不论,那份“心神未定”恐怕才是主因。
若是寻常妃嫔如此不识抬举,他早已拂袖而去。
但今夜,这个女子给了他太多不一样的感受。
她的才华,她的见识,她的沉静,甚至她此刻这份小心翼翼的“不识抬举”,都显得与众不同。
片刻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就在朱婉清掌心沁出冷汗之时,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喜怒:“既然身子不适,便好生歇着吧。”
“谢皇上体恤!”朱婉清心中巨石落地,声音带着真切的感激。
“今夜,便留在外间歇着,不必回去了。”皇帝说完,起身走向内间的龙榻。
这便是恩典了。
虽然没有真正侍寝,但是留宿乾清宫,本身便是一种殊荣,是对她今夜表现的肯定。
“是,臣妾遵旨。”朱婉清再次叩首。
她被宫女引至外间的暖榻安歇。
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听着内间隐约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朱婉清缓缓闭上了眼睛。
成功了。
她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了她的“首次侍寝”。
她没有奉献身体,却成功地让皇帝记住了她的灵魂。
她知道,明日太阳升起时,朱才人留宿乾清宫的消息,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整个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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