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公主那日的发难,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储秀宫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
接下来的两日,朱婉清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除了嫉恨,更多了几分审视与观望,所有人都在看,这位被太后和陛下另眼相看,却又被安阳公主公然厌弃的朱秀女,接下来会如何自处。
是就此沉寂,还是能寻得转机?
朱婉清的选择是沉静。
她比以往更加低调,除了必要的教习,几乎足不出户。
但她并非消极避世,而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与安阳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四两拨千斤的支点。
机会,很快便来了。
这日,按宫这既是学习,也是一种考察,考察秀女们的耐心、细致以及对宫廷事务的初步认知。
朱婉清所在的一组,恰好与前来向皇后请安、并“顺便看看新奇玩意儿”的安阳公主撞了个正着。
偏殿内,紫檀木长案上铺开了数卷清单,旁边还陈列着部分贡品样本,如光泽润泽的珍珠、色彩斑斓的宝石、以及一些罕见的香料和织锦样本。秀女们垂手侍立,听凭皇后身边那位姓严的掌事女官分派任务,气氛肃穆。
安阳公主一来,这肃穆的气氛便添了几分异样。
她与严女官略说了几句,便自顾自地在殿内踱步,拿起这个看看,放下那个摸摸,姿态随意。
很快,她的目光便落在了正在对照清单,仔细核对一匣子东珠大小与成色的朱婉清身上。那匣子东珠颗颗圆润饱满,光泽莹莹,显然是上品。
安阳公主嘴角一勾,放下手中把玩的一块羊脂玉,缓步走了过去。
“严女官,”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这核对贡品,尤其是珠玉之类,最是考校眼力和心性。需得知晓其产地、品级、价值,更需有一颗不为外物所动的平常心。若让那等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的人经手,怕是连东西的好坏都分不清,平白糟蹋了,甚至。。。心生贪念,也未可知。”
她这话,虽未指名道姓,但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和殿内此刻唯一正在核对珠玉的朱婉清,已然将矛头指向了谁,不言而喻。
几位秀女交换了眼色,孙秀女更是差点掩不住脸上的得意。
严女官眉头微蹙,她是皇后身边得用的人,行事最重规矩公正,公主此言,已近乎是在无凭无据地指责秀女品行有亏了。
但她身份低微,无法直接驳斥公主。
朱婉清握着清单的手紧了紧,随即又缓缓松开。
她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她若沉默,便是默认了公主的暗指;若激烈反驳,便是顶撞皇室,不敬尊上。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清单和用来夹取东珠的银筷,转身,面向安阳公主,屈膝行了一礼,动作流畅自然,不见丝毫慌乱。
“公主殿下金玉良言,臣女受教。”她开口,声音清越平和,先肯定了公主的话头,让人抓不到错处。
安阳公主挑眉,等着她的下文,看她如何狡辩。
朱婉清却不急着辩解,反而就着公主的话,继续说道:“殿下所言极是。珠玉虽好,终究是死物,其价值在于陛下与娘娘们用以彰显天家威仪,泽被天下。正如《礼记》所言,‘玉不琢,不成器’。于此地协助女官大人整理贡品,于臣女等而言,正是学习如何‘识器’、‘辨材’之过程,亦是对心性之磨砺。时刻谨记自身职责与本分,方能不为珠光宝气所迷,恪尽职守。”
她这番话,巧妙地将“核对贡品”这件琐事,提升到了“学习识器辨材”、“磨砺心性”、“恪尽职守”的高度,完全契合宫廷对妃嫔“德言容功”中“德”与“功”的要求。
更是引经据典,显得有理有据。
安阳公主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一下,脸色微沉,哼道:“说得倒是一套一套。只怕有些人,嘴上说着恪尽职守,心里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朱婉清抬起头,目光澄澈,迎向安阳公主带着薄怒的视线,语气愈发恳切:“殿下明鉴。臣女入宫前,家里祖母曾再三叮嘱,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宫中一草一木,一器一物,皆乃民脂民膏,天下供奉。臣女虽愚钝,亦知敬畏,不敢有丝毫轻慢懈怠,更遑论其他非分之想。今日能在此学习,已是天恩浩荡,唯恐不能尽心竭力,做好这磨砺心性之事,以报天恩于万一。”
她再次抬出“祖母教诲”和“天恩浩荡”,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感恩、尽职、且深知财物来之不易的忠谨臣女位置上。
这番话,既回应了安阳公主关于“贪念”的暗指,又彰显了自己的家教和品性,更是将对宫廷财物的态度拔高到了“体恤民力”的层面。
严女官在一旁听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赞赏。
这位朱秀女,年纪不大,应对却如此得体周全,不卑不亢,既全了公主的颜面,又牢牢守住了自己的立场,句句在理,让人无从挑剔。
安阳公主张了张嘴,却发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继续纠缠“贪念”问题,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揪着不放;若指责她言辞狡辩,对方态度始终恭敬,言辞恳切,何来狡辩之说?
她盯着朱婉清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胸中一股闷气无处发泄,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得紧。
她贵为公主,何曾在一个五品官之女面前如此憋闷过?
“哼!”最终,安阳公主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不再看朱婉清,转而对着严女官道,“严女官,你可要仔细些,莫要让些心思活络的人,钻了空子!”
“奴婢谨记公主殿下教诲。”严女官躬身应道。
安阳公主自觉无趣,又逗留了片刻,便悻悻离去。
她一走,偏殿内的气氛明显一松。
几位秀女看向朱婉清的目光,已然不同。
先前或许有幸灾乐祸,此刻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佩与忌惮。
能在那位刁蛮公主的连番发难下,不仅全身而退,甚至还隐隐让对方吃了个哑巴亏,这份机智与沉稳,绝非寻常。
严女官走到朱婉清面前,语气温和了许多:“朱秀女做得很好,心思缜密,言之有物。继续核对吧。”
“谢女官大人。”朱婉清再次屈膝,然后转身,重新拿起清单和银筷,神情专注地继续之前的工作,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
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濡湿。
回到居所,秋月关上门,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奴婢都快吓死了,您居然还能那么镇定地跟公主讲道理!”
朱婉清端起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缓解干涩的喉咙。她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得意之色:“不过是无奈之举。与公主正面冲突,我们有死无生。唯有借力打力,用她最看重的规矩和道理,来框住她的行为。”
“今日虽勉强过关,但安阳公主对我的厌恨,只怕有增无减。往后的日子,更要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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