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刺耳却规律的电子蜂鸣声准时在狭窄的单间内响起,取代了风雨声和生物钟,粗暴地将人从不安的浅眠中拽醒。石坚猛地睁开眼,适应了几秒天花板上均匀洒下的、不带丝毫温度的LEd冷光,才撑起身子。左臂的伤口在基地提供的镇痛剂作用下只剩下隐隐钝痛,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却并未消散。
他套上那身毫无个性的灰色连体服,布料粗糙,散发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推开房门,走廊里已有其他房间的幸存者默默走出,彼此间没有交流,眼神警惕而麻木,像流水线上等待组装的零件。老赵、周毅、张伟等人也陆续出来,脸上带着宿醉未醒般的困倦和深深的疏离感。
按照《条例》指示,他们沉默地汇入灰色的人流,沿着地上清晰的荧光指示箭头,走向位于生活区边缘的集中食堂。食堂宽敞明亮,一排排合金桌椅固定在地面上,秩序井然。领取食物窗口的队伍缓慢移动,每人凭腕带刷取定量的、用可降解餐盒盛放的糊状营养餐和一杯清水。没有交谈声,只有餐盘碰撞和咀嚼的细微声响,压抑得令人窒息。
老赵几口吞下那寡淡无味的糊糊,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喂猪都比这强……”声音在寂静的食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引来附近几个“老居民”淡漠的一瞥。石坚用眼神制止了他。
八点整,所有人被要求到宿舍楼前的空地集合。一名穿着深灰色制服、肩章显示为“内务三级调度员”的瘦高男子站在简易讲台上,手持电子板,面无表情地开始点名、分配当日劳动任务。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冰冷而高效。
“石坚,编号734,分配至第三物资仓库,装卸组。”
“赵大勇(老赵),编号735,分配至外围防御工事,建材搬运组。”
“周毅,编号736,分配至农业b区,作物栽培辅助组。”
“张伟,编号737,分配至通讯维护中心,设备清洁与基础检测组。”
……
任务分配依据之前登记的信息,看似“人尽其才”,却透着一股将人工具化的冷漠。没有征求意见,没有解释细节,只有命令。
石坚被分到的是一个位于基地深处、由旧防空洞改建的巨大仓库。里面堆放着如山般的各类物资箱,从食品、药品到工具、零件,分类码放,但空气浑浊,光线昏暗。他的工作是跟着一个小组,将新运抵的货箱从传送带卸下,搬运到指定区域。劳动强度极大,监管的警卫挎着电击棍,在仓库里来回巡视,目光如鹰。同组的其他“工人”大多沉默寡言,动作机械,偶尔的眼神交流也充满戒备。石坚试图搭话,询问基地情况或工作细节,得到的只有警惕的沉默或含糊的搪塞。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刻意淡化个体之间的联系。
老赵那边更糟。他被派到基地围墙外的施工点,抬运沉重的水泥预制板。风雨未停,泥泞不堪,警卫的呵斥声和监工的鞭策(非物理,但语言极具侮辱性)不绝于耳。他亲眼看到一个年岁稍大的人因体力不支稍慢了些,就被扣除当日一半贡献点,并威胁下次再犯将调往更危险的“净化队”(处理尸体和污染区域)。高压和屈辱让老赵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周毅相对好一些。农业b区是几个大型人工光照水培车间,环境恒温恒湿。他的农学知识得到了初步认可,被安排记录作物生长数据。但他也敏锐地发现,作物的种子来源单一,基因多样性极低,且所有数据记录都被严格监控,不允许私人留存。他尝试与负责的技术员交流,对方却守口如瓶,只强调服从规程。
变化最大的是张伟。通讯维护中心是基地的核心部门之一,戒备森严。他的工作最初只是清洁设备和归类废旧零件,接触不到核心。但他凭借技术嗅觉,在一次例行检测中,发现了一台待报废的老式信号中继器的一个隐蔽故障,并利用废弃零件成功修复,为基地节省了一次外部维修申请。这一举动引起了中心一名中级技术主管的注意。下午,张伟被叫进主管办公室,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深入谈话”。回来后,他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悄悄对石坚说,主管问了他很多关于野外信号接收、抗干扰技术和旧时代通讯协议的问题,似乎对他的经历很感兴趣。
“他好像……知道点‘外面’的事,”张伟压低声音,“还暗示,如果表现好,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更‘核心’的调试工作。”
石坚心中一凛。这看似是机遇,但也可能是陷阱。张伟的技术是团队的重要资产,也是潜在的敏感点。
傍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宿舍。贡献点已自动计入腕带,可以在内部供应点兑换极少量额外物品(如一块糖、一小包茶叶),但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晚餐依旧是定额配给。气氛沉闷。
夜里,石坚借口散步,在允许的活动区域内慢慢踱步,暗中观察。他发现基地的防御外松内紧,明哨暗岗众多,监控探头无处不在。生活区与工作区、核心区严格隔离。他还注意到,偶尔有穿着不同于灰色制服(深蓝色,带有某种徽标)的小队匆匆经过,神情冷峻,装备精良,似乎执行着特殊任务。基地的运作就像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机器,每个人都是螺丝钉,而操纵杆掌握在看不见的手中。
更让他不安的是林舒带回的消息。她白天被安排到医疗区协助清洁,趁机打探陆锋情况。陆锋仍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然而,她无意中听到两个换班护士的低语,提到“特殊血液样本”、“送交中心实验室”、“上面特别关注”等只言片语。这让他对基地救治陆锋的动机产生了更深疑虑。
深夜,石坚躺在床上,无法入睡。身体的疲惫被大脑的高速运转取代。贡献点制度是枷锁,也是了解基地资源流向的窗口。严格的管控说明基地在隐藏什么?张伟被关注是福是祸?陆锋的“特殊”又意味着什么?还有那些深蓝色制服的人……
“曙光”基地提供了生存所需的最低保障,却剥脱了几乎所有的自由和隐私。这里没有“望北”团队时的相互依存和温情,只有冰冷的效率和森严的等级。生存的代价,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沉重。
窗外,基地的探照灯光柱规律地扫过,将秩序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石坚知道,他们踏入了避难所,也步入了另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下一步,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在活下去的同时,看清这秩序背后的真相,并保住团队最后的独立和尊严。黎明尚未到来,黑暗中潜伏的疑云,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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