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仓库的巨大空间,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冰冷的水泥子宫。外面的风雨声是永恒的背景噪音,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也敲打着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日历的意义,只剩下饥饿、疲惫和对未知明日的恐惧刻下的模糊刻度。
从云雾山气象站带回的物资,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刺激了濒临崩溃的团队。那台军绿色、布满刮痕的短波无线电收发机,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仓库最干燥、最安全的角落,旁边堆放着老赵宝贝似的从气象站发电机房搜刮来的柴油桶和周毅视若珍宝的数据硬盘。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冷、沉默,却像一个沉睡的巨人,承载着与崩塌的旧世界重新建立联系的唯一希望。
然而,希望的火花,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摇曳得如此微弱。
带回的食物和药品,在十六张嘴和一个急需药物的伤员、一个体弱婴儿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严格的配给制度下,每个人分到的压缩饼干又薄了一圈,混合着野菜和少量油渣的糊糊,清得能照见人影。饥饿感不再是隐隐作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烧灼胃壁的钝痛,啃噬着意志力。
保安老王的伤口在王楠竭尽全力的处理下,暂时没有恶化,但低烧反复,整个人消瘦脱形,意识时常模糊。婴儿的啼哭也变得更加细弱,让人心碎。药品,尤其是抗生素和儿童专用退烧药,即将彻底耗尽。绝望的阴影,并未因气象站的收获而散去,反而因为有了短暂的希望衬托,显得更加浓重。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台无线电和老赵、张伟身上。
仓库一角,临时拉起的简易工作台上,摊满了工具、零件和图纸。一台依靠搜刮来的汽车蓄电池供电的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晕,照亮了老赵油污的手和张伟苍白、专注的脸。空气中弥漫着焊锡、机油和紧张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老赵,万用表!测一下这个滤波电容!”张伟的声音因为极度专注而有些沙哑,他鼻梁上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也顾不上推。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精细操作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只有在面对这些冰冷的电路和元件时,他才能暂时从对外部世界的巨大恐惧中挣脱出来,找回一丝掌控感和存在价值。
“妈的,这老古董,元件老化得厉害……接口也锈了……”老赵嘟囔着,动作却异常麻利,他丰富的机械经验在此时发挥了关键作用。拆卸、清理、测量、寻找替代件……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此刻却形成了奇特的互补。一个提供理论分析和精细操作,一个提供实践经验和暴力修复(必要时)。
陆锋、陈海和周毅站在稍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每一次电烙铁触碰元件的轻微“滋滋”声,每一次老赵找到合适替代零件的低吼,都牵动着他们的心弦。林舒和王楠在照顾伤员的间隙,也会不时投来关切的一瞥。那台沉默的机器,成了连接这个孤岛与可能存在的“外界”的唯一脐带。
“天线……是最大的问题。”张伟直起腰,揉着发酸的后颈,眉头紧锁,“气象站找到的备用天线损坏太严重,功率和频段都不够。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或者,自己做一个高灵敏度的定向天线,但材料……”
“材料我去找!”陈海立刻接口,“仓库后院还有些废弃的金属管和电缆,我看能不能拆点有用的回来。”
“我帮你。”陆锋点头。任何能推进无线电修复的事情,都是当前最高优先级。
就在陈海和陆锋准备转身去后院寻找材料时,负责在仓库大门警戒的渔民阿水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和激动交织的神情:
“陆哥!陈哥!外面……外面又来人了!”
一瞬间,仓库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空气仿佛凝固。又有人?是敌是友?
陆锋和陈海对视一眼,瞬间进入戒备状态。陈海无声地抓起靠在墙边的步枪,陆锋则示意老赵和张伟继续工作,自己则快步走向大门,周毅和林舒也紧张地跟上。
透过大门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细密的雨幕中,影影绰绰地站着五六个人影。他们看起来比李石匠那批人更加狼狈,衣衫褴褛,满身泥泞,相互搀扶着,在雨中瑟瑟发抖。但引人注目的是,为首的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即使佝偻着背,也能看出骨架宽大,他手里拄着一根削尖的粗木棍,眼神在雨水中依然锐利,警惕地扫视着仓库大门。他身后,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婴儿,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以及一个头发花白、走路蹒跚的老妇人。
“不像有武器的样子……但那个大个子,不简单。”陈海在陆锋耳边低语,他注意到了那个高大男人站立和握棍的姿态,带着一种经受过训练的痕迹。
陆锋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大门拉开一道缝隙,足够对话,又不足以让对方瞬间冲入。
“你们是什么人?”陆锋的声音平静,带着戒备。
那个高大男人上前一步,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他抹了把脸,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过路的,躲雨,找口吃的。孩子和老娘快撑不住了。”他言简意赅,没有哀求,只有陈述,眼神坦然地迎着陆锋审视的目光。
他身后的年轻女人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满是乞求。老妇人则虚弱地靠在门框上,几乎站立不稳。
又是老弱妇孺。陆锋的心沉了一下。拒绝,等于见死不救;接收,意味着本已岌岌可危的物资储备将加速崩溃。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仓库内,林舒和王楠眼中流露出的不忍,周毅眉头紧锁的忧虑,以及角落里张伟瞬间变得惊恐的眼神。
“我们食物药品非常紧张,自身难保。”陆锋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高大男人沉默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几乎虚脱的家人,又转回头,目光坚定:“我叫石坚,以前是边防部队的。我懂警戒、防御、野外生存。只要给孩子和老娘一口吃的,有个地方避雨,我这条命,你们可以拿去用。”
边防部队!陆锋和陈海心中都是一动。这是一个极其宝贵的战力!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一个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人,价值可能远超一箱食物。
但风险同样存在。陌生人的加入,尤其是这样一个强悍的陌生人,会打破团队内部刚刚勉强建立的脆弱平衡。
“让他进来吧。”一直沉默的周毅忽然开口,他扶了扶眼镜,看着那个在母亲怀里微弱哭泣的婴儿,声音低沉,“我们不能……再看着孩子死在外面。”
王楠也低声道:“那个老奶奶状态很不好,需要立刻保暖和补水。”
林舒没有说话,但她紧紧握着朵朵的手,目光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陆锋看向陈海,陈海微微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可以进来。但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所有物资统一分配,服从安排。进来前,交出所有武器。”陆锋盯着石坚的眼睛。
石坚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的尖头木棍扔在地上,又示意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举起双手,表示没有其他武器。“我们只有这个,防身用的。”他坦然道。
大门被完全拉开,冰冷的风雨裹挟着五个新的、奄奄一息的生命涌入了仓库。一股更浓重的潮湿、泥泞和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王楠和林舒立刻上前,接过女人怀里的婴儿,搀扶住几乎晕厥的老妇人。石坚则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座山,警惕地观察着仓库内部的环境和每一个人。
新的成员,带来了微弱的人道光芒,也投下了更深的、关于生存资源的阴影。希望与危机,再次交织在这片绝望的方舟之上。无线电修复的“微光”尚未点亮,新的“阴影”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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