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寺。
这座寺庙因位置偏僻，香火远不如城内各大名刹鼎盛，平日只有些附近村落的老香客前来。午后时分，寺内更是人迹罕至，只闻风吹松涛与偶尔几声鸟鸣，更显幽静，甚至透着一丝荒凉。
时珩带着墨竹，准时出现在寺庙后山的一间僻静禅房外。墨竹手中捧着一个看似普通的紫檀木长条盒，神情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时珩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朴素的青衿，推门而入。
禅房内陈设简单，仅一桌数椅，燃着淡淡的檀香。时若与萧逐渊早已在内等候。时若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神色平静。萧逐渊则身着常服，负手立于窗边，看似欣赏窗外景致，实则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长姐，萧世子。”时珩拱手行礼，姿态放得颇低。
“二弟不必多礼，坐。”时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萧逐渊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时珩身上，并未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时间紧迫，说说你的诚意。”
时珩对萧逐渊的冷硬态度似乎早有预料，他也不绕弯子，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绢帛，推到桌面上：“这是永王府三条秘密传递消息的渠道，两个在城内，借助的是车马行和戏班子，另一个在通州码头，利用漕帮的关系。还有两个负责在关键时刻散布‘证据’的关键人物，一个是国子监的司业，看似清流，实则早被永王用把柄控制；另一个是……昭阳公主身边的一个贴身女官，利用公主的赏花宴、诗会等场合，在贵女圈中散播流言，效果更佳。”
萧逐渊拿起绢帛，迅速扫过，上面记录的信息颇为详细，包括联系人、暗号、活动规律等。他不动声色地将绢帛递给身旁一名做文士打扮的心腹，后者立刻走到角落，开始与脑中记忆的锦衣卫密档进行核对。
“这些，还不够。”萧逐渊淡淡道，“永王欲构陷时府与前朝牵连，所谓的‘证据’是什么？从何而来？由谁负责执行？”
时珩似乎早有准备，他示意墨竹将那个紫檀木盒放在桌上。“这便是我的投名状。”他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封泛黄的信件，以及一本薄薄的、封面无字的册子。
“这些信件，是柳氏生前与永王府一位现已故去的老管事往来的密信副本，她暗中留下了备份，以防不测。”时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其中提及，永王府曾授意她，密切关注长姐生母云夫人的一切，并设法收集能证明其‘来历不明’、‘与前朝宫廷有关’的物证。他们甚至……伪造了几封笔迹模仿得极像的‘前朝密信’，内容涉及云夫人身世，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抛出。”
时若拿起一封信，展开。信纸陈旧，墨迹亦做旧处理，内容隐晦地提及一位流落民间的“贵人”，字里行间暗示其与前朝覆灭时失踪的一位年幼公主有关。笔迹与她记忆中母亲偶尔留下的字迹确有六七分相似，若非深知内情或笔迹鉴定大家，极易被蒙骗。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永王为了构陷，真是处心积虑！
“而这本册子，”时珩拿起那本无字册，翻开，里面是用密写药水记录的一些名单和计划，“记录了永王打算利用这次流言，进一步行动的步骤。包括如何利用那国子监司业在士林中造势，如何通过昭阳公主的女官在后宫和贵戚中渲染，最终……由一位被他控制的御史，在朝堂上发难，呈上这些‘铁证’，矛头直指长姐，并牵连父亲包庇‘前朝余孽’。”
萧逐渊接过册子，仔细查看上面的内容，眼神越来越冷。这份计划可谓歹毒周密，若真让其得逞，时府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时若更是百口莫辩。
“这些东西，你如何得来？”萧逐渊锐利的目光射向时珩。
“柳氏倒台后，我清理其遗物，发现了这些。当时只觉得是母亲妄念，未曾重视，便秘密收藏了起来。直至此次流言起，永王又试图将投毒之事嫁祸于我，我方知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与危险性。”时珩坦然道，“我知道，仅凭这些，或许仍不足以彻底扳倒永王，但至少可以粉碎他这次的构陷阴谋，为我们争取时间，找到更致命的证据。”
此时，那名核对信息的心腹文士走回萧逐渊身边，低语几句。萧逐渊微微颔首，看来时珩提供的那几条渠道和关键人物信息，与锦衣卫掌握的情报基本吻合，甚至补充了一些细节。
萧逐渊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好，你的诚意，我们看到了。现在，说说‘演戏’的事。”
他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永王既然想利用你，那我们就让他以为成功了。你需要回去后，表现得更加惶恐不安，并通过你掌握的渠道，向永王传递一个消息——就说你已不堪压力，决定‘戴罪立功’，愿意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指证时若与其生母，并‘交代’时相知晓内情却隐瞒不报。”
时珩瞳孔微缩：“这是要将整个时府置于炭火之上！”
“置之死地而后生。”萧逐渊语气冰冷，“唯有让永王相信你已彻底倒向他，相信他的构陷计划万无一失，他才会放心地拿出所有底牌，甚至可能得意忘形，露出更多破绽。而我们，则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比如那位御史即将上朝弹劾之前，将你提供的这些真实证据公之于众，反戈一击！同时，我们会严密保护你和时相的安全。”
这是一步险棋！将整个时府的命运都押了上去，赌的是萧逐渊的掌控力和时珩的临场表现。
时若看向时珩，沉声道：“二弟，这是目前打破僵局、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需要有足够的勇气走下去。”
时珩脸色变幻不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明白，这戏一旦开演，他便再无退路，彻底与永王决裂，也将自己的生死完全交到了时若和萧逐渊手中。
良久，他重重吐出一口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明白了。我会按照世子的吩咐去做。”
“很好。”萧逐渊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光芒，“具体细节，我会让专人与你联络。记住，从现在起，你的一言一行，都需格外小心。”
会谈结束，时珩带着墨竹先行离开。禅房内只剩下时若与萧逐渊。
“你相信他吗？”时若看着窗外时珩远去的身影，轻声问。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萧逐渊走到她身边，目光幽深，“重要的是，他提供的这些东西是真的，而他的利益，此刻与我们一致。这就够了。至于以后……”他顿了顿，“等扳倒了永王，再论其他不迟。”
他转头看向时若，语气放缓：“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我不会让时府有事的。”
时若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未完全轻松。她知道，这场戏码一旦开场，便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但正如萧逐渊所说，这是目前破局的最好方法。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她问。
“等。”萧逐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等永王接到‘好消息’，等他将所有棋子摆上棋盘，等他自己……走进我们为他准备的囚笼。”
山风穿过禅房，带来松柏的清香，却吹不散这方寸之地弥漫的权谋与杀伐之气。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戏，已然悄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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