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山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砭人肌骨的湿冷。浅洞内，林海的情况比昨夜更加糟糕。低烧转为持续的高热，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出血。左臂的伤口周围，红肿蔓延到了上臂，焦黑的创面下，那被火焰强行压制下去的异动感，如同蛰伏的毒蛇，再次开始蠢蠢欲动，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麻痒和刺痛。
陈萱用最后一点清水浸湿布条，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效果微乎其微。她看着林海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和不时无意识抽搐的身体，心急如焚。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追兵，没有菌类的侵蚀，林海自己也撑不了多久。
洞口，老人沉默地观察着天色和林海的状态。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凝重之色越来越重。他走到林海身边，蹲下，伸出两根手指，搭在林海完好的右手腕脉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古老而笨拙的韵律，指尖感受着那混乱、急促而虚弱的搏动。
片刻后，他收回手，眉头锁死。他又仔细查看了林海左臂的伤口，用手指（隔着布条）轻轻按压周围的红肿区域。林海即使在昏沉中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不行了……”老人嘶哑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陈萱宣判，“……‘根’在召唤……火……也压不住太久了。”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个锈蚀坐标所指向的、云雾更深处的方向——也是石屋所在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必须……尽快……到石屋！”他看向陈萱，语气不容置疑，“只有……那里……能隔绝‘祂’的声音……让他……有机会熬过去。”
陈萱看着气息奄奄的林海，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她用力点头：“怎么走？”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走到洞口，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仿佛在感知风中传来的、常人无法察觉的信息。他的耳朵微微颤动，鼻翼翕张，整个人像一头警觉的老狼。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指向左前方一片看起来格外阴暗、林木形态也更为扭曲的区域。
“走这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确定，“……沿着……‘菌脉’的……边缘。”
“菌脉？”陈萱一怔。
老人没有解释，只是率先迈开了脚步。他的步伐比之前更加急促，甚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意味。
陈萱咬咬牙，将林海的右臂再次架在自己肩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搀扶起来。林海几乎完全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身体软绵绵地靠着陈萱，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左臂随着移动无力地晃荡，带来一阵阵让他意识模糊的剧痛。
他们跟着老人，踏入了那片阴暗的区域。
一进入这里，陈萱就感觉到一种明显的不适。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那股甜腥气味变得具体而微，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颗粒，附着在皮肤上，钻进鼻腔里。脚下的泥土颜色更深，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黑褐色。周围的树木形态也越发怪异，枝干扭曲如同挣扎的人体，树皮上布满了颜色暗淡、形态诡异的菌菇和地衣。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一些潮湿的树根部位、岩石背阴面，甚至某些颜色异常深沉的苔藓丛中，开始零星出现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灰白色荧光！
这些荧光极其黯淡，在白日将尽的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但它们确实存在，如同一条条隐匿在地表之下的、病态的血管，蜿蜒向前，指向老人所带领的方向。
这就是……菌脉？这些散发着微光的菌丝网络？
陈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她终于明白老人为什么要选择这条看起来更危险的路——他在利用菌类自身分布的“脉络”作为导向！这些微光，如同黑暗森林中的一条条邪恶路标，指引着通往源头的方向！
这太疯狂了！这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行走，在沉睡的猛兽巢穴旁穿梭！
林海在昏沉中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带着恐惧的呜咽。他左臂伤口下的异动感骤然加剧，那被灼烧过的焦黑皮肤下，竟然也开始透出极其微弱的、与外界菌脉呼应的灰白光芒！
“他……他在呼应外面的东西！”陈萱惊骇地低呼。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更加阴沉，催促道：“快！必须在……他彻底被同化前……赶到！”
三人沿着这条被微弱荧光隐约标示的“菌脉”边缘，艰难而沉默地前行。周围的景象越来越诡异，树木枯萎，植被稀少，只剩下些颜色妖艳、形态扭曲的菌类在微弱发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整片山林都在某种巨大存在的注视下，缓慢地呼吸。
这条“菌脉”，如同一条流淌着死亡与畸变的河流，而他们，正逆流而上，奔向那未知的、黑暗的源头。
林海的意识在痛苦与诡异的共鸣中沉浮，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滑向一个无尽的、布满灰白色菌丝的深渊。只有陈萱搀扶他的力量，和前方那个佝偻却坚定的背影，像两根细弱的绳索，勉强维系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石屋，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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