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最后一点天光被夜色吞没，寒气从石缝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像冰冷的针，扎进骨头缝里。陈萱打了个哆嗦，从半昏沉中清醒过来。身边，林海还在昏睡，呼吸倒是比之前平稳了些，但额头依旧烫手。
她摸了摸他的颈动脉，跳动虽然虚弱，但还算规律。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视线适应了黑暗，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她看到老人依旧坐在门口，像一尊风化的石雕，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证明他还醒着。
胃里空得发慌，一阵阵紧缩的疼痛提醒她，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像样的食物进肚了。那几片苦涩的叶子，只能吊着命。
她轻轻挪动身体，想去门口看看能不能接点雨水，刚一动，就牵动了左肩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这细微的声响惊动了老人。他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顿片刻，然后默默地从那个兽皮袋里摸索着。这一次，他掏出的不是草药，而是小半块黑乎乎、硬得像石头的东西。
他递了过来。
陈萱接过，触手坚硬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炒面的焦香。是块被风干硬化了的杂粮饼，不知在他袋子里放了多久。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沙哑。
老人没回应，只是又转回头，望向门外无边的黑暗。
陈萱用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含化。那干硬粗糙的触感，混合着一点点原始的粮食香味，在口腔里慢慢弥漫开。她小心地喂了林海一点碎末，看着他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虽然远不足以果腹，但那股抓心挠肝的饥饿感总算缓解了些。寒冷随之变得更加清晰。
陈萱抱紧双臂，搓了搓冰凉的手臂。她看到老人也只穿着单薄破烂的衣物，坐在风口，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更像是自言自语，试图驱散这死寂的寒意：“这庙……不知道供的是哪路神仙？怕是也护不住这一方水土了。”
老人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依旧没回头，但似乎微微侧了侧耳。
陈萱继续说着，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时候，我老家村口也有个小土地庙，还没这个大。每年腊月二十三，我奶奶都会带着我去上供，一块粘牙的麦芽糖，几个冻梨……求土地爷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家里平安。”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怀念，“那糖，真甜啊……”
黑暗中，林海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似乎被“糖”字触动，嘴唇动了动。
陈萱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滚烫。她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一角，用最后一点水浸湿，敷在他额头上。
“水……”林海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
陈萱拿起空水壶，晃了晃，里面只有几滴残留。她看向老人。
老人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庙外。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水壶回来，里面竟然接了半壶冰冷的雨水，还带着几片碎叶。
“外面……石凹里积的。”他嘶哑地解释了一句，声音像砂纸摩擦。
陈萱连忙接过，先小心地喂了林海几口，然后自己才喝了一小口。冰冷的雨水顺着喉咙滑下，激得她一个寒颤，却也暂时滋润了干渴。
她把水壶递给老人。老人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三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彻骨，多了点微弱的、名为“分享”的温度。
后半夜，林海的烧退了一些，虽然还在低烧，但至少不再烫得吓人。他醒过来一次，眼神迷茫地看着破败的庙顶和身边模糊的人影，哑着嗓子问：“……这是哪儿？”
“一座破庙，暂时安全。”陈萱低声回答，扶着他喝了两口水。
林海的目光越过陈萱，落在门口那个佝偻的背影上，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老人始终没有回头，但陈萱注意到，在林海问话时，他紧绷的肩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
天快亮时，最深的寒意袭来。陈萱冷得牙齿打颤，紧紧挨着林海，试图从他身上汲取一点可怜的热量。朦胧中，她感觉一件还带着些许体温的、破旧的兽皮，轻轻盖在了她和林海的身上。
她猛地睁开眼，只看到老人走回门口坐下的背影，依旧挺直，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她的错觉。
兽皮很薄，几乎挡不住什么风寒，但那一点点残留的体温，却像暗夜里的一点微火，暖了冰冷的四肢，也暖了几乎冻僵的心。
东方的天际，终于透出了一丝鱼肚白。
微弱的光线照进破庙，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老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走到林海身边，蹲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他左臂的固定和伤口情况。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专注。
陈萱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一动。
天，亮了。前路依旧未卜，但至少，他们又熬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而某些冰封的东西，似乎也在这一夜的寒寂与微暖中，悄然松动了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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