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把青溪村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偶尔几声狗吠和虫鸣，就只剩下煤油灯微弱的光晕，在零星的窗户里摇曳。苏念桃家的堂屋，正是这零星光晕中的一束。
她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身上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桌上的煤油灯芯被拨得细细的，昏黄的光刚好照亮摊开的语文课本和小王给的笔记。白天在地里干了一天农活，肩膀和腰肢都酸得发僵，指尖因为握锄头太久，还带着淡淡的红肿，翻书时都有些发沉。
可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藏着星星。课本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她用铅笔在重点句子下画着横线，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翻出小王的笔记仔细琢磨。偶尔卡住了，她就揉揉酸胀的眼睛，喝一口桌边温着的灵泉水——那是她特意留的，喝下去能驱散疲惫，让脑子清醒些。
“桃儿，都快半夜了，要不先歇会儿吧？”里屋传来苏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娘，您先睡吧，我再看会儿。”苏念桃回头轻声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还有好多知识点没看完呢，得抓紧。”
自从报上高考名，她就把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都用在了复习上。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娘做饭、煎药，然后去队里上工，中午歇晌时，别人都在树荫下睡觉，她就拿出小本子记几个单词或公式，晚上收工后，更是要学到后半夜才肯睡。
苏母叹了口气，没再劝。她知道女儿的心思，这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做娘的只能默默支持。
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苏念桃专注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尖小巧，嘴唇因为长时间没喝水，有些发干，却依旧紧紧抿着，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啦”作响。苏念桃抬手揉了揉眼睛，正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腰，却隐约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门槛上。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起桌边的剪刀——村里不太平，李壮、李伟总来捣乱，她不得不防。
“谁？”她轻声喝问，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风声依旧。
苏念桃屏住呼吸，慢慢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
夜色浓稠，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月光下，门槛上放着一个用粗布包着的东西，不大，方方正正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夜露微凉，打在脸上有些刺骨。她拿起那个布包，触手是硬邦邦的，像是一本书。
回到屋里，她把布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本书，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用毛笔写着“高考文科复习提纲”几个字，字迹苍劲有力。
苏念桃的心跳瞬间加快了——这可是高考复习提纲！她跑遍了镇上的新华书店都没买到，小王的笔记虽然详细，却没有这样系统的提纲，有了它，复习就能事半功倍！
她赶紧翻开书，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批注，显然是有人用过的，而且看得很仔细，重点、难点都标得清清楚楚。在书的扉页上，还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五个字，字迹同样有力，却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加油，你能行。”
没有署名。
苏念桃拿着纸条，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又带着几分疑惑。是谁会给她送这么珍贵的复习提纲？
村里知道她要考高考的人不多，春杏？她自己都没机会报名，手里肯定没有提纲。王大婶？她一个庄稼人，哪来的高考资料？陈老师？他是老教师，或许有，但他要是想给，肯定会当面交给她，不会这样偷偷摸摸的。
难道是……陆沉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念桃的心跳就更快了。她想起前几次遇到困难，都是陆沉渊默默出手相助——河边解围、赶走李壮、送她到镇口……他话不多，却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而且，他是退伍军人，说不定在部队里认识文化人，或者有渠道弄到这些复习资料。上次她给了他灵泉草药水，他的腿伤好了很多，会不会是想报答她，又不好意思当面送，才偷偷放在门口？
越想，苏念桃越觉得有可能。那五个字“加油，你能行”，像极了他的风格——沉稳、坚定，却又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紧紧抱着那本复习提纲，心里暖暖的，之前复习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了大半。有了这本提纲，她的复习就能更有方向，考上大学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谢谢你，陆大哥。”她对着门口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感激。
她重新坐回桌前，翻开复习提纲，借着煤油灯的光，认真地看了起来。提纲果然系统，从语文的古诗文默写，到政治的知识点归纳，再到史地的重点梳理，都条理清晰，比她自己摸索高效多了。她一边看，一边把重点抄在小本子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煤油灯的油快烧尽了，光越来越暗。苏念桃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才发现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把复习提纲小心翼翼地收进木箱里，和之前买的课本、小王的笔记放在一起，又仔细锁好。然后，她想起了陆沉渊，想起了他的腿伤。
上次给的药水，他说效果很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这几天天气转凉，早晚温差大，旧伤肯定容易复发。她应该再给他装一瓶，里面多加点灵泉水和龙须草，对缓解疼痛更有好处。
想到这里，苏念桃立刻起身，走到厨房。她从水缸里舀出一些灵泉水，又从晒干的草药里挑出几根龙须草和艾草，放在石臼里捣碎，然后装进那个熟悉的白瓷瓶里，倒上灵泉水，密封好。
做好这一切，天已经亮了。她简单洗漱了一下，给母亲做好早饭，叮嘱了几句，就背着药瓶，往村东头走去——陆沉渊的修车摊就在那里。
陆沉渊退伍回来后，没去公社找工作，就在自家老宅旁搭了个简易的修车棚，给村里人修修自行车、农具，偶尔也去镇上帮人修点东西，赚点零花钱。他手艺好，收费公道，村里人有活都愿意找他。
苏念桃走到村东头时，天才刚亮不久，路边的草叶上还挂着露珠。陆沉渊的修车摊已经开了，他正蹲在地上，给一辆自行车补胎。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额头上带着薄汗，神情专注。
看到他的背影，苏念桃的脚步顿了顿。她不想当面给他，一来怕尴尬，二来怕被别人看到说闲话——村里的人最爱嚼舌根，要是看到她总给陆沉渊送东西，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趁着陆沉渊低头补胎的功夫，悄悄绕到修车棚的侧面，那里放着一个工具箱。她快速拿出瓷瓶，放在工具箱的最上面，又轻轻整理了一下旁边的工具，遮住瓷瓶的一部分，确保他能看到，又不会被别人轻易发现。
做完这一切，她没敢停留，转身就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陆沉渊的声音：“是苏念桃吗？”
苏念桃的身子一僵，心里咯噔一下，慢慢转过身。
陆沉渊已经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补胎的工具，眼神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疑惑：“这么早，有事？”
“没……没事。”苏念桃的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低下头，“我……我路过，想去地里看看。”
陆沉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修车棚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他刚才眼角余光瞥见有人在工具箱旁放了东西，再看到苏念桃慌张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了是什么。
他没点破，只是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早上凉，多穿点衣服，别冻着。”
“嗯，我知道了。”苏念桃的声音细若蚊蚋，说完，就赶紧转身，快步往地里走去。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陆沉渊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他走到工具箱旁，拿起那个熟悉的白瓷瓶，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混合着灵泉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和上次那瓶一模一样。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姑娘，总是这样，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关心着别人。他想起昨晚给她送复习提纲的事——那本提纲是他托部队的老战友寄来的，战友的弟弟去年参加了高考，这本提纲很实用。他知道苏念桃要考高考，肯定需要这些资料，又不好意思当面送，就趁着深夜偷偷放在了她家门口。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回赠了药水。
陆沉渊握着瓷瓶，指尖带着瓷瓶的微凉，心里却暖暖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经过这阵子药水的调理，已经好了很多，走路几乎不怎么拖沓了，阴雨天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疼得厉害。他知道，这都是苏念桃的功劳。
“谢谢你。”他对着苏念桃离去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声音被风吹散在清晨的空气里。
他把瓷瓶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继续蹲下身，补起了自行车胎。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总想着刚才苏念桃泛红的耳尖和慌张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苏念桃一路快步走到地里，心里还在怦怦直跳。刚才被陆沉渊撞见，真是太尴尬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起锄头，开始干活。
可干着干着，她又忍不住想起那本复习提纲，想起陆沉渊默默守护的样子，心里甜甜的。她知道，陆沉渊是个好人，前世她欠他的，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上午的农活干到一半，春杏偷偷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念桃，我刚才听说，李伟去镇上买复习资料了，还跟人说，一定要考得比你好，让你彻底死心。”
苏念桃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冷笑一声。李伟还是这么自负，以为买几本资料就能考上大学？她才不会被他影响，她要专心复习，用实力说话。
“让他去买吧，跟我没关系。”苏念桃淡淡地说，手里的锄头没停，“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春杏点点头：“你说得对，别理他。对了，我昨天去镇上，给你借了本历史课本，晚上给你送过去。”
“真的？太谢谢你了，春杏！”苏念桃惊喜地说。历史是她的弱项，正缺一本课本呢。
“跟我客气啥！”春杏笑了笑，“咱们一起加油，你考上大学，我也能沾沾光。”
两人正说着，张桂香的声音突然传来：“苏念桃、春杏！你们俩嘀咕啥呢？赶紧干活！别偷懒耍滑！”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加快了干活的速度。张桂香就是这样，总爱盯着她们，生怕她们偷懒。
中午歇晌的时候，苏念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小本子，开始记历史知识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本子上，暖洋洋的。她看得很专注，连李伟走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哟，这么用功呢？”李伟的声音带着嘲讽，“拿着本破本子就能考上大学？别做梦了。”
苏念桃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我有没有做梦，不用你管。你要是没事，就别在这里打扰我。”
“打扰你？”李伟嗤笑一声，“这是队里的地方，你能在这里看书，我就不能在这里说话？苏念桃，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你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就算有复习提纲也没用。”
他显然是看到了她的复习提纲，心里嫉妒得发狂。他去镇上跑了好几家书店，都没买到这么系统的提纲，没想到苏念桃竟然有！
“我是不是读书的料，不是你说了算。”苏念桃收起本子，站起身，“你要是羡慕，就自己去弄，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根本不给李伟再说话的机会。
李伟看着她的背影，气得脸色铁青。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把苏念桃的复习提纲弄到手，让她没法复习！
下午收工后，苏念桃匆匆回家，给母亲做好晚饭，就赶紧拿出陆沉渊送的复习提纲和春杏借的历史课本，认真地复习起来。煤油灯的光虽然暗，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她知道，接下来的复习之路会很艰难，李伟的阻挠、张桂香的刁难、农活的压力，都会成为她的绊脚石。但她不怕，因为她有母亲的支持、春杏的帮助，还有陆沉渊默默的守护。
夜深了，苏念桃放下书本，走到门口。月光皎洁，照亮了整个院子。她想起陆沉渊，想起他送的复习提纲，想起他默默守护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她对着村东头的方向，在心里默默说：“陆大哥，谢谢你。等我考上大学，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而此刻，村东头的修车棚里，陆沉渊也刚收拾好工具。他拿出苏念桃送的瓷瓶，倒出一些药水，轻轻涂抹在左腿的旧伤处。清凉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疲惫和酸痛都缓解了不少。
他抬头看向苏念桃家的方向，那里的煤油灯还亮着，像一颗温暖的星。他知道，那个姑娘还在努力复习，为了她的梦想，为了她的母亲。
他在心里默默祝福：“苏念桃，加油，你一定能行。”
夜色温柔，月光如水。两个心怀善意的人，在寂静的夜里，用各自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对方，这份羁绊，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越来越深。而高考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了，一场关于梦想和守护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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