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天津卫归来以后，紫禁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皇帝朱棣已独自一人，在深夜屏退了所有侍从，踏入了坤宁宫的一处僻静暖阁。
这里，曾是他与徐皇后（徐仪华）共同度过无数时光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唯有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徐皇后晚年画像，依旧雍容华贵，眉目含笑，仿佛从未离去。画中人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风尘仆仆、鬓角已染霜华的丈夫。
朱棣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以及长明灯摇曳的火苗，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庞。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像细腻的绢面，最终停留在那张他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容颜上。
“仪华……” 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低唤在寂静中荡开，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决绝，“朕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疲惫还有天津卫的海韵，也带着满心的忧虑。”
他像是在对画中人倾诉，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高炽……他是个好孩子，仁厚，像你。朕知道，你一直希望他们兄弟和睦，希望这大明江山能平稳传承。” 朱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可他身子太弱了，弱到让那些蠹虫以为有机可乘！监国多年，身边聚集了多少文人清流？他们口口声声仁义道德，背地里却结党营私，连京畿粮价都敢用来作为博弈的筹码！他们把太子的仁厚，当成了懦弱可欺！”
他的语气骤然转厉，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的狠戾。
“这江山，是朕一刀一枪，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不是让他们用来玩弄权术，蛀空基业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重新变得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仪华，朕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高晟。那孩子，像朕，英武果决，有你当年的聪慧，也有朕年轻时的锐气。你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朕都记得。”
画像上的徐皇后，笑容依旧温婉，仿佛在鼓励他说下去。
“所以，朕决定了。” 朱棣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冰冷的地砖上，“为了大明的将来，为了不让你我的心血付诸东流，朕现在就要改立高晟为太子！”
此言一出，暖阁内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惊雷。长明灯的火焰猛地跳跃了一下，将朱棣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激荡的内心。这个决定，不仅关乎国本，更违背了他对发妻在立储问题上“立嫡立长”的潜在承诺，但他坚信，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朕知道，这会掀起滔天巨浪。” 朱棣最后凝视着画像，“但朕必须这么做。仪华，你在天有灵，会理解朕的，对吗？你会保佑我们的高晟，保佑这大明江山吧？”
没有回答，只有穿堂而过的夜风，带来一丝深秋的寒意。
朱棣在遗照前伫立良久，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猛地转身，眼中所有的柔情与彷徨都已褪去，只剩下属于永乐大帝的冷硬与决断。
“来人！”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景弘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传杨士奇，即刻觐见！”
……
文渊阁内，次辅杨士奇刚刚批阅完最后一本关于漕粮的奏折，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这一次京城粮价异常波动的暗流，他早已察觉，背后牵扯的太子党官员，他也心知肚明。这正是他最担忧的局面——皇帝与太子之间，因理念和势力范围的摩擦，已渐成水火之势。
接到深夜召见的旨意，杨士奇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风雨欲来。
在乾清宫西暖阁，杨士奇见到了面色沉肃如水的朱棣。没有寒暄，皇帝直接挥退了左右，只留下他们二人。
“士奇，” 朱棣开门见山，目光如炬，“朕欲改立晟王朱高晟为太子，你，即刻为朕草拟诏书。”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决定，杨士奇还是感到一阵眩晕。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陛下！国本动摇，恐非国家之福啊！太子殿下虽偶有疾，然仁孝……”
“仁孝？” 朱棣冷笑打断，“他的仁孝，就是纵容底下那些人，差点断了出海远征大军的粮道？就是让这北京城的百姓，快要买不起米下锅吗？！”
杨士奇顿时语塞。粮价之事，确实是太子麾下一些官员做得过了，企图以此向皇帝施压，彰显太子的重要性，却没料到触碰了朱棣的逆鳞。
朱棣俯身，压低声音，但那话语中的寒意却直刺骨髓：“士奇，你是朕最信任的老臣，应当明白，有些脓疮，不挤干净，会要了整个大明的命！拟诏之后，你需暗中调动可靠人手，名单在此……” 他递过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多是支持太子的文官集团核心成员及其背后家族，“待诏书公布，即刻按名单锁拿问罪，清洗朝堂！这几日，朕称病不朝，一切，交由你暗中布置。”
杨士奇接过那张重若千钧的纸笺，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明白，皇帝这不仅是要换太子，更是要借机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为未来的新君扫清障碍。而他自己，已被推到了这场惊天风暴的最前沿。
“老臣……领旨。” 他深深叩首，知道此刻已无退路。
……
诏书的起草，在极度机密中进行。而朱棣“染恙”不朝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朝野。暗流，开始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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