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沙岭精神病医院熬过两个多月,带去的盘缠早已见底,马秀丽的病情如顽石纹丝不动。马二虎无奈之下,只得决定先带妹妹返乡,待日后再寻医问药。临行前,医生为马秀丽注射了镇静剂,马二虎搀扶着她,脚步沉重地迈向风沙岭火车站。
风沙岭与麻荒地相距不远。从风沙岭乘火车向东南行驶九十华里,在茹微店下车,再转乘汽车往西南行进四十华里抵达县城,离麻荒地近在咫尺。
登上火车,车厢内人潮如织,南来北往的旅客操着各色方言高谈阔论,喧闹声此起彼伏。马二虎好不容易带着妹妹找到座位,将她安顿在靠窗处坐下,自己也挨着坐下。不一会儿,妹妹陷入沉睡。
对面坐着一位老大爷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两人皆是衣衫破旧,神情萎靡。老大爷眉头紧锁,似有万千愁绪;女孩沉默不语,眼神空洞。马二虎满心烦忧,也无心与人交谈。四人就这样默默相对,半小时后,火车抵达茹微店。马二虎轻轻唤醒妹妹,搀扶她下了车,朝汽车站走去。
上了汽车刚落座,马二虎惊讶地发现,身旁坐着的竟是火车上对面的那对父女。老大爷与他对视一眼,并未言语。还是马二虎率先打破沉默:“老大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大爷有气无力地答说:“去麻荒地。”
“去麻荒地?那可是我的家乡!” 马二虎心中一动,暗自思忖或许到了县城,这位老大爷还能帮衬着照顾妹妹。他主动搭话:“老大爷,您是去麻荒地走亲戚吗?” 老大爷警惕地环顾四周,漫不经心地 “嗯” 了一声。
见老大爷态度冷淡,马二虎本想就此作罢,可转念一想,老人一路上愁眉不展,言辞又颇为神秘,说不定藏着难言之隐,不再计较,又试探着问:“老大爷,您去谁家串亲戚呀?”
这一问,惹得老大爷满心疑惑,心想这年轻人不过是旅途偶遇,何必追根究底。偌大个县,去麻荒地这么个小村子,即便说了也未必认识。可既然被问起,又不好不答,随口编个名字:“去吴明家。”
“吴明?我们村可没有姓吴的。”
“你们村?你是麻荒地的?” 老大爷闻言,眼中突然燃起希望,抬头紧紧盯着马二虎。他心里盘算着,或许能与这人套套近乎,帮自己找到要找的人。
“是啊,我就是麻荒地的人。” 马二虎见话题引起老大爷的兴趣,接着追问:“老大爷,您到底要去谁家?”
“去……” 老大爷再次警惕地扫视四周,稍作犹豫说:“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去谁家。” 马二虎愈发糊涂,但从老大爷的眼神中,他看出对方在这场合不便透露此行的目的,换个话题:“老大爷,您今年高寿啊?”
“哎,别看你叫我老大爷,我其实才四十多岁,姓贺,名龙生。” 贺龙生指着身旁的女孩:“这是我闺女,她叫贺红梅。别看她现在傻乎乎的,其实是得了病。”
“病了?什么病呀?”
“还能有啥病?精神不正常呗……” 贺龙生满脸愁容,言语间尽是无奈。
汽车到站时,马秀丽悠悠转醒,又开始嘟囔起疯话:“黑黢黢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了……” 这话马二虎早已听了无数遍,他一边扶着妹妹,一边说:“别瞎说了,快下车吧。” 车门口,服务员微笑着说:“要斗私批修,请下车。” 马秀丽抢在马二虎前面,又重复起那句疯话。服务员一听,当即拦住不让下车,幸好司机赶来解围:“这是鲁迅说的话,让她们下去吧。” 服务员这才放行。贺龙生见状,喃喃自语:“嗨,又一个神经病。” 周围的乘客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下车后,马二虎成了向导。他对贺龙生说:“接下来得靠步行了,还有十几里路。走到那边大路上,要是能碰上回村的大马车就好了。”
汽车站位于县城东南,他们没走出站口,直接从进站口绕出来。踏上砂石路,走到十字路口,往东再走十华里,就是麻荒地。
四人一路走着,马秀丽时不时冒出几句疯话,好在声音不大,也没引起太多注意。贺红梅截然相反,始终一言不发。马二虎自我介绍后,向贺龙生询问起他们的来历。贺龙生叹口气,缓缓说:“我们从内蒙阿巴哈纳尔来。闺女原本聪慧伶俐,在学校成绩优异,懂礼貌,老师同学、街坊邻居都夸她。我满心盼她有出息,一心供她读书,想着小学毕业后上初中,再考高中、大学。谁能料到,学文化、学知识竟成了罪过。说她只重学习,不讲政治,走的是‘白专’道路。我们没文化,也不懂啥是‘白专’‘黑专’,就觉得学习知识不该有罪。可这还不算完,她在一次开会时说错了话,就被定个‘反革命’。一个女孩子,成天被批斗。她心思重,想不开,就得了这种神经病。现在她整天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天天往市区西北跑,还说以后不用吃饭,只吃西北风就行。你说说,这不是疯话嘛,哪有人能靠喝西北风活下去啊。” 说着说着,贺龙生老泪纵横。马二虎听着这番悲惨遭遇,想起自己家中的变故,也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他抹去脸上的泪水,问:“那您这次来我们村是为了……?”
“为了给红梅治病啊。” 贺龙生长叹一声,道出此行目的。
马二虎十分惊讶:“治病?来我们村治神经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贺龙生看着马二虎惊讶的样子,慢慢讲述起来:“可能你最近不在村里,有些事不知道。我是听一个邻居说的,他以前在你们村搞过四清。”
“搞四清?是谁啊?” 马二虎好奇地问。
“王敬塘。”
“王敬塘?他不是黄龙关五建公司的吗?怎么成您邻居了?”
“是啊,他以前在五建公司,后来调到我们那儿了。”
“原来如此,那他怎么知道我们村现在的事?”
“他跟我家关系很好,红梅得病后,他特别同情。前几天他回黄龙关探亲,遇上你们村的人,说你们村有个麻荒坑,前些日子突然莫名塌陷,坑里的清水变成血水……” 听到麻荒坑,马二虎心里猛地一紧,既不想听下去,又迫切想知道这与治神经病有何关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贺龙生沉浸在讲述中,没注意马二虎的神情变化,接着说:“还有更稀奇的,你们村有户姓马的人家,那天正捞咸菜,突然闯进一个人,身后跟着一条蛇。那人胆小,怕被蛇咬,就用菜刀把蛇砍死了,蛇头掉进咸菜缸。姓马那家人懂些蛇的习性,居然把蛇救活了。咸菜也没舍得扔,接着吃。没想到,这咸菜就有了神奇的功效。马家有个女儿,长得又黑又瘦,模样不好看。结果吃了用蛇头血腌的咸菜后,竟发生了奇迹,一下子变得又漂亮又聪明,家里人快认不出来了。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知道了,周边村子的人也知道了。谁家有人生病,就去他家要咸菜吃,吃了还真就好了,比仙丹还灵。后来,有得神经病的人也去讨咸菜,想着碰碰运气,结果吃了病情就减轻,多吃几次,居然真的痊愈了。这下可好,马家靠着这咸菜可发了大财。”
马二虎听得入神,急切追问:“后来呢?”
贺龙生见他听得认真,说得更起劲了:“后来啊,大家知道马家咸菜能治病,哪能白吃白拿?吃了人家的咸菜,少不得给些钱。去医院看病,花几百块不一定能治好,可吃这咸菜就能痊愈。我听说后,就带着闺女来了,想着说不定能有转机,不然孩子这辈子可就毁了。”
马二虎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蓄意害人,不仅没得逞,反而给人家带来了好运,真是应了那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今妹妹的病没治好,还得去求马友盛帮忙,真是冤家路窄。
正想着,身后传来清脆的马铃声。回头一看,竟是二队的大马车,赶车的正是邻居牛德旺。牛德旺瞧见马二虎,停下马车:“老二,你刚回来啊?”
“三哥!真是巧了,您这是去哪儿?” 马二虎一边招呼,一边带着妹妹和贺龙生父女上了车。
“老二,你妹妹的病咋样了?有起色没?” 牛德旺打量着两个陌生人,关切地问。马二虎苦笑着说:“唉,花了不少钱,一点用没有。” 他指指贺龙生父女:“这是我路上认识的,他们说咱村有户姓马的,家里咸菜能治病,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还不知道啊?”
“是哪家?” 马二虎明知故问。
“马友盛家。”
“马友盛?他家咸菜真能治病?”
“可不是嘛,说起来觉得稀奇。听说有人跑进他家,身后跟着一条蛇,那人怕蛇,就把蛇砍死了,蛇头掉进咸菜缸。马友盛懂蛇,把蛇救活了,没扔那缸咸菜,接着吃,结果就有了神奇的功效。”
“还有这种事?那闯进他家的人是谁啊?”
“谁知道呢,大伙儿说那人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变的。”
马二虎心中暗自好笑,不敢表露出来。他心想马友盛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没把实情说出去,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是狭隘。不行,回去得跟马友盛好好改善关系,妹妹的病还得指望人家帮忙呢。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麻荒地,他们在村西头下了车。马二虎安排贺龙生父女住在妹妹家,心里暗暗发誓:往后一定要多行善事。
回到家,马二虎找到玉米面,煮了半锅搅拿糕,又烧了葱花汤。众人吃完饭,马二虎说:“贺大叔,您和红梅先在这儿休息,我回家看看情况,天色不早了,治病的事明天再说。” 贺龙生点点头:“到了这儿,一切听你安排。”
马二虎推门走进院子,贺龙生在门口叮嘱:“快去快回啊。”
“您放心,一会儿就回来。” 马二虎挥挥手,朝着自家走去。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这个贫穷的村落。袅袅炊烟升起,缠绕在杨柳枝头。那柳枝虽无春日的银花绽放,也少了秋日的斑斓色彩,只是默默低垂,似是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马二虎披着最后的霞光,穿过熟悉街巷,回到家中。轻轻推开房门,缓缓走进屋子,眼前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 —— 炕上盘踞着一条蛇,正是他当初砍伤的那条!马二虎浑身剧烈颤抖,想要逃跑,早已来不及。只见那蛇如离弦之箭,嗖地窜向他,顺着他的身体缠上脖颈,瞬间勒得死死的。马二虎拼命挣扎,想要扯开蛇身,可那蛇越缠越紧。片刻之间,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贺龙生在马秀丽家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马二虎回来,天色越来越晚,他心急如焚,赶忙向村里人打听马二虎家的位置,急匆匆赶过去。推开门,只见马二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吓得赶紧跑到街上呼救。
史笑美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一边向马友志书记报告,一边组织乡亲们抢救马二虎。不久,公安人员也赶到现场。初步判断马二虎是被人用绳子勒死的,案件疑似凶杀。贺龙生瞬间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好在经过抢救,马二虎悠悠转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公安人员,自己是被蛇勒住的,让他们别为难贺龙生,说完就没了气息。公安人员仔细勘察现场,确实发现了蛇留下的痕迹,牛德旺也为贺龙生作证,这才排除了他的嫌疑。
贺龙生抱着一丝希望,带着女儿来到马友盛家,说明来意。马友盛一家人热情地接待他们,还让马志远收拾好南房,留贺龙生父女住下。此后,贺红梅每日吃着马家的咸菜,病情真的逐渐好转。过了一段时间,她甚至能和马志远聊天说话了。
“我看了你写的那篇作文,写得真好。” 这是贺红梅来到马家后,第一次用正常的语言与马志远交流。马志远一听,好奇地问:“你说的是哪篇?”
“就是《最生动的一课》。”
马志远这才想起,上小学五年级时,学校组织忆苦思甜大会。会后,班主任要求大家写一篇作文。他结合姑奶奶因买旗地被卖到德归的事,写下这篇作文。杨玉荣老师觉得不错,拿给父亲看,父亲也认可,还将作文拿到高年级的语文课堂上当作范文。马友兰老师还让他给四年级同学分享写作经验。当时,为了配合老师教育同学们写好作文要下功夫,他夸大其词,说自己反复修改才写成这样。
见马志远陷入沉思,贺红梅问:“你在想什么?”
马志远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写得好不好,你觉得好,我挺开心的。”
两人越聊越投机,相谈甚欢。贺龙生见女儿病情好转,满心欢喜,对马友盛一家千恩万谢后,带着女儿回了阿巴哈纳尔。临行前,贺红梅望着前来送行的马志远,眼中满是不舍。她未曾想到,三十多年后,两人还会有一场奇妙的相遇。
七月的盛夏,骄阳似火,炽热的阳光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球,将云朵 “烧” 得无影无踪。大地在烈日的炙烤下都要融化了,蜻蜓贴着树荫低飞,生怕炽热的阳光灼伤翅膀;乌龙河里的鱼儿躲在水底,不敢浮出水面,生怕阳光晒坏身上的鳞片。
乌龙河滩里,麻荒地的村民们,顶着炎炎烈日,挥舞铁锨,认真修补河堤。这项防洪淤地工程从去年春天动工,历经近两年的辛苦劳作,如今已初具规模。坚固的防洪大堤环绕着千亩河滩地,将其围成一片片稻田。微风吹过,稻浪翻涌,稻田里鱼儿嬉戏,蛙声阵阵,村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麻荒地的村民们永远也忘不了 1970 年 7 月 28 日,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将他们两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每每想起,仍心有余悸。
气象部门预报,近期还将有大暴雨。此时的乌龙河两岸,水天相接,一片苍茫,令人望而生畏。连日降雨,河水早已涨到警戒线,若再有暴雨,河堤随时可能被冲垮。勤劳的村民们忧心忡忡,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誓要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大堤。马友志书记紧急召开全体村干部会议,动员说:“县委通知,这次暴风雨可能是乌龙河沿岸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上游已经下了特大暴雨,洪峰即将抵达我们这里,很可能引发近年来最大的洪灾。我们必须立刻动员全村所有劳动力,投入到抗洪抢险中!”
龚志兵神情严肃,挥着手强调:“我们一定要死守防洪大堤,不惜一切代价!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人定胜天’,在这关键时刻,我们要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坚信人定胜天!天灾当前,正是考验我们‘斗私批修’的时候,必须以命令的形式,让全体村民紧急行动起来,参加抗洪救灾!谁要是在这次行动中表现不好,秋后必定追究!”
会后,村里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广播着村委会的决定,催促全体社员立刻前往乌龙河滩集合,参与抗洪抢险,还再三强调,若不参加或表现不佳,必将严惩。
村民们纷纷赶到河滩,开始加固大堤。很快,狂风骤起,暴雨倾盆而下。狂风裹挟着暴雨,如猛兽向加固大堤的人们扑来。碗口粗的大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晃,不少树枝被生生折断。这天,风速突破当地气象史的纪录,成为最恐怖的一天。上游形成的洪峰也咆哮着奔腾而来。
狂风中,守护大堤的村民们根本站不稳脚跟,一次次被吹倒在泥泞的水中。但他们毫不退缩,爬起来后,手拉手组成人墙,继续坚守。在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精神的鼓舞下,一切困难不再可怕。突然,有人大喊:“有渗水!大堤要溃了,危险!” 紧接着:“轰” 的一声巨响,大堤出现一个大口子。社员们发疯似的将麻袋装的土袋砸向溃裂的缺口,又把刚从树上砍下来的大树枝狠狠推入水中,妄图用血肉之躯和简陋物料筑起防线。然而,那汹涌的洪水如同暴怒的猛兽,轻易撕碎这脆弱的抵抗。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大堤瞬间土崩瓦解,浑浊的泥沙裹挟在无情的洪流之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而来。千亩绿油油的稻田,眨眼间被吞噬,化作一片浑浊的洪水泽国。宽阔的乌龙河肆意漫延,重新恢复围垦前苍茫而又暴戾的模样。
暴风雨在天际肆无忌惮地咆哮着,宛如一头挣脱牢笼的巨兽,肆意宣泄着愤怒。乌龙河的洪水在它的助威下,愈发汹涌澎湃,水位不断攀升。每一个奋战在抗洪一线的人,在这肆虐的风雨中瑟瑟发抖,疲惫不堪的身躯早已不堪重负。
狂风如利刃呼啸而过,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地;坚固的房屋在洪水的冲击下轰然坍塌;电线杆也被拦腰折断,电线如扭曲的毒蛇瘫在泥水中。狂风暴雨肆虐后的乌龙河岸,一片狼藉,残垣断壁与漂浮的杂物交织,宛如一幅末日画卷。正午的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天色阴沉得可怕,而洪水不知疲倦地疯涨着,恶浪层层叠叠,朝着残破的河堤发起一波又一波凶猛的冲击。崩岸、决口、溃堤,这些最可怕的灾难场景,此刻成了血淋淋的现实,无情地刺痛着人们的心。面对这滔天的灾难,人们在心底呐喊:究竟该如何是好?人类的力量,真的能够阻挡这暴风雨的疯狂肆虐吗?
就在人们与洪水苦苦抗争之时,一场无形的 “政治狂潮” 如霜雪覆盖而来。龚志兵神色冷峻,掷地有声地发出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决口,保护大堤!”“人在大堤在!” 这口号在风雨中回荡,铿锵有力又带着几分悲壮。在几十年后的回望中,它或许显得愚昧而荒诞,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简短的话语背后,承载着难以想象的政治重压与即将到来的牺牲。在那激情似火的岁月里,权力的命令如同神明的旨意,不容置疑,不可抗拒,它是最神圣的号召,让人们毫不犹豫地选择服从。“人定胜天” 的信念,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们也甘愿纵身一跃。
马友志心急如焚,多次找到龚志兵,言辞恳切地商议:“当务之急,应将保护人的生命放在首位!” 然而,龚志兵固执地坚持守护大堤的命令,不为所动。在湍急的洪水中,人们早已疲惫至极,每一分每一秒徘徊在生死边缘。但 “秋后算账” 的威慑,让他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敢违背命令。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咬紧牙关,在这汹涌的洪水中,为了命令、为了理想、为了信念,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誓要战斗到底。
其实,麻荒地人在抗洪之前,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可谁能料到,这来势汹汹的天气与洪水,竟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宽阔的乌龙河水面上,漂浮着被冲毁的原木、稻草,甚至还有让人悲痛欲绝的尸体,宛如一片人间炼狱。人们拼尽全身力气,依旧无法换来乌龙河的一丝怜悯。当这些精疲力竭的勇者终于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家中时,惊恐地发现马友曦并未归来。马友志强忍着悲痛,再次发动社员们返回乌龙河,在漆黑的夜色中苦苦搜寻。然而,整整一夜的奔波,换来的是无尽的绝望。直到第二天上午,槐树庄人在乌龙河下游发现一具尸体,马友志带着马卫东匆匆赶去辨认,才确认那正是马友曦。他一生善良,怀着一颗佛心待人,可到头来,未能得到命运的善待。而他的儿媳石新荣和孙子天祥,又将在这残酷的灾难后,面临怎样未知的厄运,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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