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层的空气污浊而沉闷，只有管道深处传来的、规律且令人不安的低频震动，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隼”在前方引路，他的动作依旧精准而高效，如同最精密的潜行机器，但李长乐能感觉到，他比之前更加沉默，那锐利的目光在扫视前方时，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
信任的裂痕如同冰面的缝隙，无声蔓延，却又被共同的目标和眼前的危机强行粘合。李长乐紧随其后，右手中的 pact 手枪握得指节发白，左臂的疼痛在固定后转为持续的钝痛，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神经。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分析着“隼”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试图从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冷静外壳下，找出任何一丝可能印证他猜疑的证据。
他们沿着维护通道向下，坡度越来越陡，最终抵达了一个狭窄的、仅供一人通过的垂直竖井口。井口下方，隐约传来一种与之前不同的、更加密集且富有节奏的设备运转声，以及一种……仿佛无数人同时低语、却又被某种屏障隔绝后形成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下面就是观察维修区，”“隼”停在竖井口，压低声音，示意李长乐向下看，“‘升华大厅’就在正下方。小心，观察窗可能是单向的，但也可能有反监测措施。”
竖井内壁有供攀爬的金属梯。“隼”率先下去，动作轻灵如猫。李长乐深吸一口气，将手枪插回腰间，用单臂和双腿配合，艰难地跟随。
下降约十米左右，侧壁上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栖身的狭窄平台，平台外侧，是一面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略带弧度的深色玻璃幕墙——这就是观察窗。
两人蜷缩在平台上，小心翼翼地凑近玻璃。视线穿透那深色的镜面，下方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李长乐，也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下方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耸，灯火通明，与其说是大厅，不如说是一座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冰冷而残酷的殿堂。这就是——“升华大厅”。
大厅中央，耸立着一个庞大无比的、由无数精密金属构件、闪烁的指示灯和缠绕的能量导管组成的环形装置。装置的核心，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不断旋转、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奇异晶体结构，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普罗米修斯之火”的核心，或者其某种升级形态？
围绕着这个核心装置，是数十个排列整齐、如同蜂巢般的透明维生舱。每一个舱体内，都浸泡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类！他们双目紧闭，表情或安详，或扭曲，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头顶连接着布满电极的金属头盔。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声，似乎正是从这些维生舱，或者连接着它们的设备中发出的！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大厅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数十面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并非复杂的数据流，而是不断变幻、闪烁的抽象图像和难以理解的符号洪流，偶尔会闪过一张张扭曲的人脸、破碎的记忆片段，或者某种非欧几里得几何构成的、足以让普通人精神崩溃的诡异景观！
这哪里是什么“升华”？这分明是……将活人作为燃料和实验品，进行着某种亵渎意识本质的、疯狂的仪式！
李长乐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愤怒。他想起了那段导致意识坍缩的音频，那只是这个庞大而恐怖计划的冰山一角！罗曼诺夫和那些激进派，他们不仅仅是在研究能源，他们是在试图玩弄、重塑甚至“收割”人类的意识！
他的目光疯狂地在大厅内搜索，很快，他锁定了一个身影。
在大厅一侧的高架控制台上，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身形高挑瘦削的女人，正背对着观察窗的方向，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控制屏幕。她那标志性的、一丝不苟盘起的金色发髻，让李长乐瞬间确认——伊莲娜·罗曼诺夫！
她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亵渎生命的殿堂中心！
就在李长乐内心被愤怒和找到目标的激动充斥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控制台下方，一个被阴影半笼罩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他绝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穿着考究但略显褶皱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依旧整齐，但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双手被一副特制的手铐锁在身后的管道上。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如同一尊被遗忘的、精致的木偶。
竟然是——汉斯·伯格！ “守望者”组织的元老，那个曾经试图维持平衡、最后却显得犹豫不决的老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被囚禁了？难道“守望者”内部激进派的行动，已经彻底失控，甚至清算了他们内部的保守力量？
这一幕带来的冲击，丝毫不亚于看到下方那些维生舱。局势的复杂和黑暗，远超他的想象。
李长乐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隼”，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惊讶或解释。然而，“隼”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仿佛对汉斯·伯格的出现并不意外。他的目光，正死死锁定在下方的罗曼诺夫身上，那眼神中蕴含的，不仅仅是任务目标的锁定，更似乎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实质的恨意？
李长乐心中猛地一跳。这种眼神……
就在这时，下方的罗曼诺夫似乎完成了某个操作，她直起身，转过身来，面向大厅。李长乐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依旧是那份属于顶尖科学家的冷静与知性，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她拿起控制台上的一个麦克风，清冷而清晰的声音，通过遍布大厅的扩音系统传了出来，也隐隐约约透过了观察窗的隔音层，传入了李长乐和“隼”的耳中：
“先生们，女士们，不必再隐藏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何不现身一见？让我看看，是哪几位勇敢的……或者说愚蠢的飞蛾，扑向了这最终的火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仿佛早已洞悉他们的存在。
李长乐和“隼”瞬间僵住！
他们被发现了！什么时候？怎么被发现的？
“隼”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在罗曼诺夫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猛地举起了狙击步枪，枪口透过深色玻璃，死死瞄准了下方控制台上的那个女人！
“不！别开枪！”李长乐下意识地低吼，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罗曼诺夫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有所依仗！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隼”扣下扳机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嗡鸣，猛地从下方那个巨大的环形核心装置中爆发出来！幽蓝色的晶体光芒大盛，一道无形的、扭曲力场的波纹以它为中心，瞬间扫过整个大厅，也穿透了观察窗的玻璃！
李长乐只感觉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所有听觉，只剩下一种高频的、撕裂神经的耳鸣！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乱而狂暴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意识！
破碎的图像、扭曲的声音、无法理解的符号、他人的记忆碎片、纯粹的恐惧与狂喜……无数杂乱无章的意识片段，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冲撞、爆炸！
“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蜷缩在平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感觉，比之前听到的意识坍缩音频要强烈百倍、千倍！这不仅仅是攻击，这更像是一种……强行的意识连接，或者说，污染！
他艰难地看向旁边的“隼”。“隼”的情况似乎比他稍好，但同样脸色煞白，举着狙击步枪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显然也在极力抵抗着那可怕的精神冲击。他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明显的、近乎失控的震惊和……一丝恐惧？
罗曼诺夫站在控制台上，仰头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微笑。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将闯入者意志摧毁的过程。
“欢迎来到，‘意识熔炉’。”她的声音透过那混乱的嗡鸣，清晰地传入他们濒临崩溃的意识，“感受一下吧，这才是‘普罗米修斯之火’真正的力量……将个体的意识壁垒熔毁，回归最本源的意识之海……这才是人类最终的‘升华’！”
李长乐在意识的狂潮中挣扎，视线开始模糊，理智的堤坝正在被一点点冲垮。他看到下方维生舱中那些“沉默的羔羊”，他们的意识，恐怕早已被这“熔炉”吞噬、粉碎、重组，成为了这疯狂实验的一部分养料。
而他与“隼”，即将成为下一批牺牲品。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他仿佛看到，下方被囚禁的汉斯·伯格，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哀，有绝望，还有一丝……仿佛最后警示般的决绝。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李长乐已经无法分辨。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他的最后一丝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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