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晨露未曦到日影西斜,江清澜好好洗漱更衣,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她特意吩咐陪嫁丫鬟留下整理嫁妆,不必跟随。
在下人的引领下,独自走向演武场。
微湿的发梢还泛着淡淡水汽,胭脂色的骑装衬得肌肤莹白如雪,整个人神采奕奕。
申时已过了一大半。
暮色初临,演武场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霜,江清澜走进去时,萧景珩早已勒马而立。
一袭玄色窄袖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腰间银纹蹀躞带在余晖中流转着冷光。
“王爷久等了?”
江清澜踩碎满地薄霜走近。初冬的风掠过她耳际碎发,倒衬得人愈发精神。
萧景珩斜倚在马鞍上,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觉得她这身很美,嘴上还是不饶人:“本王还以为,王妃又要玩失踪的戏码。”
“王爷这么惦记我呀?”
她停在马前,眼波流转,伸手就要去够缰绳。
“怕你摔了赖我的马。”他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扶上她的腰。
谁知江清澜根本不待他托举,一个利落的翻身就上了马背。
缰绳轻抖间,那匹烈马竟乖顺地稳住了步伐,小跑出去几步。
初冬的黄昏风里带着微凉,萧景珩的目光却凝在她执缰的手上。
那纤细的手指收放缰绳的力道精准得不似闺阁女子。
“侯府的闺秀,骑术倒是了得。”他眸色微沉,语气里辨不出是赞赏还是试探。
江清澜勒马回身,发梢在暮色中扬起:“我的外祖父,小时候教过我。”
原主的母亲江周氏,虽出身国公府嫡次女,却因性子过于绵软,终究没能承袭将门虎女的风骨。
“王爷不是要教我骑马么?怎么反倒是我在等您?”
萧景珩倏然轻笑,抬手示意亲卫。
另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被牵来时,他纵身上鞍的动作行云流水:
“既然王妃想比试,输了可别哭。”
暮色渐沉。
演武场上最后一缕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江清澜放缓了马速,胭脂色的衣袖被晚风轻轻拂动,与萧景珩玄色的衣袂偶尔相触又分开。
萧景珩侧目看她,发现她眉目间的锋芒不知何时已柔和下来,正望着天边初现的星子出神。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缰绳,让两匹马靠得更近了些。
“王爷的马很温顺。”
她忽然开口,手指轻抚过乌云驹的鬃毛。
“它平日不这样。”
萧景珩低声道,目光落在她抚马的手指上,“倒是第一次见它对外人这般亲近。”
江清澜忽然轻一声,抬手指向西苑一角:“王爷快看。”
最后一缕夕阳穿过演武场西侧的梅林,将嶙峋的枝桠映成耀眼的金红色。
几朵红梅在暮色中格外醒目,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薄霜。这王府景色确实很美。
萧景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常年冷峻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展。
他轻夹马腹,战马便乖顺地朝梅林踱去。
暮色中,两人勒马驻足,一同观赏梅林风景。
“这株朱砂梅是先帝所赐。”
他忽然开口,却看向某个梅树的树干上那明显是刀剑留下的刻痕,语气晦暗不明。
“赐下时,曾说:愿它岁岁常红。”
江清澜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深意。
梅香清冽,可枝干上却有一道陈年剑痕,切口凌厉,似是与这风雅景致格格不入的旧伤。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凌风跪地呈上密报。
萧景珩展信一瞥,眸色骤冷。
江清澜目光不经意掠过信笺,只见纸上墨迹略显生涩,笔画间带着不自然的停顿。
“天色不早了。”
他突然合上信笺,声音里带着冷意,“凌风,送王妃回清徽轩。”
待江清澜的脚步声远去,萧景珩手指一碾,信纸化作细碎的雪沫,飘散在渐起的夜风中。
……
墨刃阁。
萧景珩书房内。
更漏滴答,烛影摇曳。
萧景珩指节轻叩案几,对面坐着谋士程砚。这位曾随他征战多年的旧部,此刻他正盯着烛影,面色凝重。
“程先生。”
萧景珩忽道:“当年先帝增补监国条款时,可曾明言康复二字作何解?”
程砚执茶的手微微一颤。
他清楚记得那份诏书上的蹊跷之处:若太子病愈被朱笔划去,改写成了含糊的待圣体康复。
墨迹深浅不一,仿佛执笔之人曾在此处犹疑多时。
先帝临终察觉太子(今上)遭人下毒以致手颤难书,遂命胞弟(朔王)暂理朝政,待圣体康复再行归政。
先帝保全太子之心是真,却又心存忧虑也是真,否则也不会让王爷辅政监国。
只是天家骨肉,何来纯粹的兄弟情谊?即便这位摄政王是陛下的亲弟弟,都是皇太后所出。
“王爷,”
程砚低声道,“陛下近日频繁召见兵部侍郎,又暗中调动禁军轮值,恐怕......”想夺回兵权。
萧景珩唇角泛起一丝苦笑,烛光映得他眸色晦暗不明:
“你以为本王不愿放权?”
他忽然从案下又取出一封密信,信上朱批已成气候。
赫然是皇帝的左手笔迹。陛下之前右手中毒,没法批阅奏折,这些年司礼掌印和他走得近。
陛下估计对他不满久矣。早就偷偷练习左手写字,试图想用这个方法废除他的摄政之权。
“三日前,北衙六卫的调令已下。”
萧景珩晃了晃信纸,“若本王此刻交还监国之权......”
他心中门清,此时他若放权,他不是被陛下圈禁,就是送来一杯毒酒。他退无可退。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瓦片碎裂声。
程砚的手瞬间按上腰间短刃,却见萧景珩摇了摇头。
“听见了么?”
萧景珩声音极冷,“这王府的屋檐下,夜夜都有这样的动静。”
窗外瓦响骤停,几声闷响后归于寂静。暗卫统领凌寒,无声入内,低声道:“探子已处置妥当。”
萧景珩微微颔首,“看来陛下是真的等不及了。”
烛火摇曳,将他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程砚望着烧尽的密信灰烬,眉头深锁—北衙六卫的调令,终究还是递出去了。陛下的调令,他们也无法直接拦截。
凌风踏着更漏声入内时,萧景珩正在批阅兵部呈上的军报。
初冬的夜风拍打着窗棂,凌风踏着寒气入内:“王爷,王妃已回清徽轩。昨日追杀江三小姐之人……”
萧景珩冷眼一扫。
“是追杀王妃的人,”
凌风立即改口,“全被一招毙命。”
萧景珩皱眉:“说清楚。”
“每人眉心一支银针。”
凌风喉结滚动,“入骨三分,分毫不差。”
出手之人,这绝对是个顶尖级的高手。
烛火突然“啪”地爆了个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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