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屏幕上那条冰冷的警报，如同冬日里刺骨的寒风，瞬间将黎曼卿因战略规划而略显激昂的心绪吹得一片清冷。高程那带着审视与恶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拟的网络，落在了这片她苦心经营的土地上，也落在了她身上。
一种久违的、类似于猎物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紧绷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熟悉这种感觉，当年商海搏杀，每一次重大战役前夕，都会有这种混合着警惕、兴奋与绝对冷静的直觉。
她沉默地坐在电脑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高程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以及自己该如何应对。办公室政治？资本碾压？商业间谍？还是更卑劣的手段？无数种可能性在她脑中闪过，每一种都需要不同的预案。
这种极致的、孤独的脑力风暴耗费着她巨大的心神，也让老宅的空气变得凝重而压抑。窗外秋日的阳光似乎都失去了温度。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几乎要凝固之时，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温和的嗓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黎女士？在忙吗？”
是顾泽楷。他今天似乎比平时来得稍早一些，手里没有拿常见的资料袋或工具，而是抱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物件。
黎曼卿猛地从冰冷的战略推演中抽离出来，深吸一口气，迅速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将那个充斥着阴谋与算计的世界暂时隔绝。当她抬起头时，脸上已看不出丝毫之前的冷厉与凝重，只剩下惯常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顾教授，请进。”
她起身相迎，目光落在那个包裹上，“这是什么？”
顾泽楷走进来，将包裹小心地放在桌上，笑容温和，带着几分献宝似的期待：
“前几天去省城开会，在古籍书店偶然看到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黎曼卿微微一怔。不是花肥，不是技术资料，而是一本书？
她小心地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一本蓝色布面精装、保存极其完好的旧籍，纸张泛黄，却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书脊上用工整的楷体印着书名——《齐民要术校释》。
黎曼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古朴的封面，眼中掠过真正的惊讶与欣喜。《齐民要术》，中国古代最完整的农书之一，涵盖了农、林、牧、渔、副等各个方面，正是她目前规划产品矩阵、探寻传统智慧最需要参考的经典！而这本校释版，显然版本珍贵，注解详实，绝非轻易可得。
“这……这太珍贵了！”
黎曼卿抬起头，看向顾泽楷，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感谢：
“顾教授，这书我找了好久，没想到……”
“举手之劳。”
顾泽楷摆摆手，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随手买到的：
“我看你一直在琢磨新产品、新路子，觉得这本书里的很多古法智慧，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老祖宗的东西，有时候比很多现代技术更贴近自然和本源。”
他的话，恰好说中了黎曼卿近来所思所想。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引进现代技术，更开始回溯这片土地本身蕴藏的、历经千百年检验的生存智慧，试图将“古法”与“新技”完美融合，这本身就是“涅盘”品牌深度的体现。
这份礼物，不仅投其所好，更显赠礼人的用心与懂得。
“谢谢你，顾教授。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黎曼卿轻声说道，指尖珍惜地摩挲着书页。一股细微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感谢的暖流，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轻轻荡开。这种被理解、被支持、甚至被默默关注着需求的感觉，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珍贵。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照在那本古老的农书上，也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着的细微尘埃。两人隔着书桌，一时无言，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默契在悄然流淌。
顾泽楷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翻阅书页时柔和下来的脸部线条，心中微微一动。他见过她运筹帷幄的冷静，杀伐决断的锋利，而此刻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对知识的专注与近乎天真的欣喜，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让他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黎女士，你知道吗？有时候看着你，就像看到这山野间最坚韧的兰草。环境再艰苦，压力再大，总能默默扎根，迎风而立，最终绽放出清雅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黎曼卿翻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顿。
兰草……坚韧……清雅……
这几个词像羽毛般轻轻搔过她早已结痂的心房。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在世人眼中，她是冷酷的女总裁，是失败的囚徒，是归来复仇的幽魂……却从未有人看到，或者说敢于说出她内心里那一点点不曾磨灭的、对美好和生命的坚持。
她抬起头，眼神撞入顾泽楷那双温和而真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欣赏和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情愫。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久违的、几乎被她遗忘的酸涩与暖意交织的情绪涌上鼻尖。她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瞬间的慌乱与波动。
不能……她不能……
复仇的业火仍在胸腔燃烧，高程的阴影就在门外盘旋，她身上背负着太多的枷锁与算计，哪有一丝一毫的资格去触碰这般洁净温暖的情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陌生的悸动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与距离感，只是耳根处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泄露了方才的失态。
“顾教授您过奖了。”她的声音略微有些干涩：
“不过是求生罢了，谈不上什么坚韧清雅。这世道，有时候太过柔软，反而无法存活。”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与防御性的冰冷。
顾泽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瞬间变化和那道悄然竖起的屏障。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很快便化为理解与尊重。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与专业：
“说的是。生存和发展才是第一要务。这本书里关于山地作物轮作和生态防治的部分，我觉得尤其值得细读，或许能解决我们坡地后续种植的一些问题……”
他自然地开始探讨书中的技术细节，将方才那微妙的情感火花轻轻揭过。
黎曼卿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却又莫名地泛起一丝极淡的怅惘。她收敛心神，投入到与顾泽楷的技术讨论中。阳光依旧温暖，书香弥漫，方才那瞬间的悸动仿佛只是一个恍惚的错觉。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萌芽，便再难彻底抹去。
那束名为“情感”的微光，终究还是在两人之间，投下了一缕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只是，对于黎曼卿而言，这缕微光，照亮的不仅是心底片刻的柔软，更是前路上更深的孤独与决绝。
她深知，自己注定要走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而这路上，任何温暖的牵绊，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她轻轻合上那本厚重的《齐民要术》，指尖感受到书页的厚重与历史的沉淀。
也感受到了，自己肩上那同样沉重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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