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软趴趴地糊在城市边缘垃圾填埋场的边际线上,给“兴隆废品回收站”那块饱经风霜、油漆剥落的招牌,抹上了一层廉价的、带铁锈味的橘红。
空气里弥漫着一首由多种元素谱写的“交响乐”:主旋律是陈年机油和铁锈的腥咸低音,间奏是晒焦塑料的焦糊中音,而永恒的伴奏,是那无所不在、能噎死人的灰尘高音。
这味道,在林阳二十五年的生命经验(其中五年在大学试图净化地球,剩下二十年被动吸收回收站“精华”)中,已经深深嵌进了他的dNA中。
半年前父母那场意外,不仅带走了亲人,还精准地把这座名叫“兴隆”、实则经营状况比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皮大门更岌岌可危,像一捆过期废报纸一样,“哐当”一声砸在了林阳年轻(且迷茫)的肩膀上。
大学里学的“环境工程”?在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和那本永远算不出盈余、仿佛被诅咒过的账本面前,作用大概等同于试图用一根牙签疏通银河系的中央黑洞。
“阳子,今天的‘硬货’(指铜铝等高价值金属)不多啊,隔壁老李头那批破家电拆出来的铜线,细得跟头发丝似的,还裹着三层绝缘皮,简直吃力不讨好嘛。” 说话的是老张,父亲的老伙计,也是回收站硕果仅存的“技术骨干”。
老张此刻正用一块比抹布干净不了多少的毛巾擦着油乎乎的手,花白头发上沾着的金属屑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属于劳动者的光。
林阳掐灭手里那截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屁股,动作中带着一种认命的娴熟。“知道了,张叔。辛苦了,回吧回吧,明儿再战。” 他的声音里揉进了铁锈和疲惫,像台缺润滑的老机器,完全不像一个青年大学生。
老张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佝偻的身影在废品堆砌的迷宫里显得有些渺小。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也停了。暮色更深了些,笼罩着他的背影。
林阳刚准备转身去看看那堆新到的工业垃圾,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更沉、更滞涩的叹息。他回头,看到老张并没有走远,正扶着车把,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塌着。
“阳子啊,” 老张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林阳很少听到的犹豫,那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叔……跟你说件事儿。”
林阳心头莫名一跳,停住了脚步。“张叔,您说。”
老张慢慢转过身,昏黄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眼神里是林阳熟悉的疲惫,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他搓了搓沾满油污的手指,仿佛那上面有答案。
“叔也老了,干不动了,” 老张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风吹散,“这身子骨,经不起这么折腾了。小辽在城里……那边工作也安定了,房子也置办好了,一直催着我过去……享几天清福。”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似乎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目光避开了林阳的眼睛,落在了脚下沾满油污的水泥地上。“……叔明天就要跟小辽去城里……。”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这座“兴隆”回收站,最后的支柱,也要塌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填埋场若有若无的腐殖气味和废铁沉默的呼吸。林阳感觉胸口像是被那块顽固的角钢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想说点什么,挽留的话?祝福的话?嗓子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老张的选择无可厚非,他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像这暮色一样,毫无防备地就笼罩了下来。
最终,林阳只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声音干涩:“……好事儿啊,张叔。是该享享福了。城里……挺好。”
老张抬起头,看着林阳强撑的笑容,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推起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废品迷宫的阴影里,带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感。
暮色彻底合拢,偌大的回收站,只剩下林阳一个人,站在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中间,像被遗弃在钢铁坟场里的孤魂。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孤寂感压得他喘不过气。父母的离去,老张的离开,回收站摇摇欲坠的未来……所有现实的压力在这一刻汇聚成冰冷的洪流,几乎要将他冲垮。
他没开灯,像个幽灵般游荡到那堆今天刚卸下来的工业废料旁——一堆散发着失败气息的机床残骸和扭曲金属。
这堆东西此刻在他眼里,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无尽的嘲讽。
他戴上厚实的劳保手套,抄起那把沉得能当凶器的撬棍,将所有的憋闷、愤怒和无处宣泄的挫败感,一股脑儿地倾泻在眼前一块锈得仿佛和大地融为一体的巨大角钢上!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撬棍与锈铁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火星四溅。
就在他铆足力气,准备给这顽固分子最后一击时,脚下踩到一块滑腻的油污金属片。
“哎我——!”
惊呼未落,身体已失去平衡,狠狠向前扑倒!左手本能地撑向旁边一堆报废车壳的锋利边缘。
“嗤啦——!”
剧痛!手套瞬间报销,掌心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温热的液体涌出,迅速染红了破烂的手套内衬和下面的油污。
“真他喵的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阳痛骂,狼狈爬起,怒火和委屈直冲天灵盖。他狠狠一脚踹向那块害他滑倒的金属片。
“哐当!” 金属片打着旋儿飞出去,精准命中角落一堆被遗忘在尘埃和蛛网里的废旧零件。
那零件山一阵颤抖,几个锈蚀的轴承滚落下来。
就在这撞击声还未消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林默!
仿佛有人在他后脑勺重重敲了一闷棍,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回收站扭曲变形,堆积的废品山变成了蠕动、怪异的巨大阴影。
尖锐的耳鸣声充斥着他的颅腔,盖过了一切外界的声音。无数破碎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几何图形在他视野里疯狂闪烁、旋转、重组,速度快得让他恶心欲呕。
他仿佛看到巨大的、非人的机械结构在虚空中伸展,冰冷的星光在无垠的黑暗中流淌,一个庞大到超越他理解能力的轮廓在星云尘埃中若隐若现……
“呃啊……” 林默痛苦地呻吟出声,踉跄着扶住旁边冰冷的金属堆才没再次摔倒。眩晕感和幻象如同潮水般猛烈冲击着他的神经,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他紧闭双眼,大口喘息,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的t恤。
幻觉?中毒?还是……劳累过度终于引发了什么毛病?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眩晕感和光怪陆离的幻象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耳鸣减弱,世界的声音重新灌入耳中——虫鸣,风声,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他虚弱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回收站恢复了它破败、杂乱的原貌,暮色更深沉了。然而,就在他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刚才被金属片撞到的那个角落时,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在那堆蒙尘的、毫不起眼的废旧零件深处,一点幽蓝色的光芒正顽强地穿透厚厚的灰尘和油污,稳定地、无声地闪烁着。
那光芒很微弱,像一颗被遗弃在淤泥里的星尘,但它存在的方式却如此突兀,如此……不属于这里。冰冷,纯粹,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质感。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刚才的眩晕和幻象带来的恐惧还未完全消散,此刻又被一种强烈到近乎荒谬的好奇心所取代。
他忘记了掌心的疼痛,忘记了所有的疲惫和烦恼,鬼使神差地朝着那点微光走去。
他拨开挡路的锈蚀铁管,踢开碍事的破塑料桶,一步步靠近光源的中心。
越靠近,那光芒似乎越清晰,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得令人心悸。最终,他在一堆混杂着破电机壳和废旧轴承的底部,看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个大约篮球大小的不规则物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油污和氧化层,几乎和周围的废铁融为一体。
但就在这污垢之下,深邃的、冰冷的幽蓝光芒正从几道细微的裂缝中透射出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睡了亿万年的心脏,刚刚被意外的撞击唤醒了最微弱的一丝搏动。
林默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如雷贯耳。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
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在他体内激烈交战。他缓缓地、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伸出那只还在渗血的左手——受伤的掌心正对着那块散发着不祥蓝光的“废铁疙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粗糙、布满污垢的表面时,异变再生!
那幽蓝的光芒骤然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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