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苑的夜,静得可怕。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光洁如玉的地面上洒下清冷的光辉,却驱不散弥漫在殿宇间那股无形的压抑。白日里那些由内务府指派来的侍女、守卫,此刻早已被我以“静修需绝对安静”为由屏退,只留下这偌大空旷的殿宇和我自己。
我独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紫金龙魂石。它的光芒内敛,却仿佛与我心跳同频,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
脑海里,是刚刚通过秘密渠道收到的、来自琉璃城的最后一份传讯。兄长尤龙墨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疲惫与凝重。水令族新任族长水令沧在初步稳定局势后,开始显现出一些急于掌握实权、甚至隐隐试图摆脱神皇族“监管”的苗头,族内残余的激进势力也在暗中蠢蠢欲动,碧波潭惨案的调查更是陷入了僵局,线索似乎被人为地抹去。琉璃城,就像一个表面结痂、内里却在缓慢化脓的伤口,需要他寸步不离地坐镇,以铁腕和耐心慢慢梳理,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
而神皇宫那边,父皇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对我这个“圣心郡主”,除了例行的赏赐和几句不痛不痒的“静修”关怀,再无其他。他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审视,将我和兄长隔绝在真正的权力核心之外,冷眼旁观着我们将如何应对这愈发汹涌的暗流。
龙衍景阳……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他身为龙衍族少主,族内事务同样千头万绪,冥修界与龙衍族关系紧密,近期似乎也有些不寻常的波动,他根本无法脱身。
支援?等待?我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里,我们每个人似乎都被无形的丝线捆绑着,动弹不得。
沃土界,那块残缺图腾指向的地方,紫薇澈密信中警示的漩涡中心……那里正在发生的“大地祭礼”和界主沃野迁的反常,像是一块不断扩大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心头。蒙面人的触手已经伸到了那里,他收集极端力量的计划正在一步步推进。
不能再等了!
我的目标在寂静的夜色中变得无比清晰而决绝:我必须立刻前往沃土界!独自一人!查明真相,阻止那场可能带来毁灭的古老祭礼!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去做的事情!等待支援是奢望,坐视不理的结果,可能是整个衍界根基的动摇!
孤身前往,听起来像是送死。但仔细分析,这看似绝境的背后,或许也隐藏着一丝独特的机会。
首先,目标小,行动更隐蔽。我一个人,依靠紫金龙魂石的力量和对空间法则的初步理解,以及双神格带来的隐匿和感知能力,潜入沃土界的难度,远比带着一支小队要低得多。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打草惊蛇,尤其是在对方可能已经有所警觉的情况下。
其次,决策快,无需协调。独自行动,意味着我可以根据瞬息万变的局势,立刻做出最有利于调查和生存的决定,而不需要与任何人商量,承担任何沟通不畅或意见分歧带来的风险。
再者,我能完全发挥自身的优势。我的医术、对邪恶能量的敏锐感知、以及紫金龙魂石这独一无二的净化与守护之力,在单独行动时,可以更加灵活地运用。无论是伪装、探查,还是关键时刻的突袭或自保,我都拥有比普通人更多的底牌。
最重要的是,这是我打破目前僵局,主动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唯一方式!父皇的猜忌,兄长的困境,外部的威胁……所有这些,都逼着我必须站出来,用自己的方式去破局!沃土界,就是我的战场
然而,决心易下,前路却布满了荆棘。孤身潜入一个已知危险、且可能已被敌人高度掌控的异界,其阻碍远超想象。
第一重阻碍,是来自沃土界本身的未知与凶险。
我们对沃土界的了解仅限于皮毛。那里的环境(沉重滞涩的灵气)、势力分布、民俗禁忌,我们都知之甚少。界主沃野迁疑似被控制,紫徽族内部在进行秘密祭礼,这意味着整个沃土界的官方力量可能都已成为敌人或处于敌对的阴影下。我就像一个盲人,要独自闯入一个遍布陷阱的迷宫。
第二重阻碍,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蒙面人”及其组织的强大与诡谲。
他的实力疑似达到传说中的溯神境,手段更是层出不穷——邪恶的“灵魂种子”、恐怖的献祭邪术、对各界世界之心的觊觎……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布局深远。我孤身一人,面对这样一个敌人,无论是在绝对力量上还是情报博弈上,都处于绝对的劣势。他可能早已张网以待,我的潜入,或许正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第三重阻碍,是来自我自身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体内的凤紫意识,虽然因为龙魂石的调和暂时安分,但她对权力的渴望和对风险的漠视,始终是一个潜在的隐患。在极端压力下,她是否会再次躁动,甚至试图影响我的判断,将我引向更危险或者更符合她利益的境地?我必须在应对强敌的同时,时刻警惕着来自“自己”的背叛。
目标已定,阻碍清晰,剩下的,就是为这趟生死未卜的旅程,做最充分的准备。
我首先秘密联系了百战封神营留守琉璃城的副统领,一位名叫石岳的沉稳将领。通过加密的传讯法阵,我向他交代了后续事宜:百战营暂由他全权统领,一切行动听从尤龙墨少主的调遣,主要任务是协助稳定琉璃城秩序,暗中保护兄长安全,同时保持最高战备,但未经我的亲令,不得参与任何对外扩张或主动挑衅的行动。
“门主,您……”石岳的声音透过法阵传来,带着浓浓的担忧。
“执行命令。”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记住,保存实力,稳住根基。等我回来。”
切断传讯,我深吸一口气。将亲手组建的势力托付出去,心中难免有些不舍和怅然,但这是必要的。我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去沃土界冒险。
接着,我开始整理行装。并非什么华丽的服饰或累赘的行李,而是真正有用的东西:各种效用的丹药(疗伤、解毒、恢复神力、隐匿气息)、刻画着防护和空间遁术的符箓、一些便于伪装身份的小道具、以及……那枚琉璃阁的贵宾令和能与紫薇澈联系的暗影阁信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调整自身状态。我盘膝坐下,紫金龙魂石悬浮于身前,引导着双神格的力量缓缓运转。陌玉神格的生机流淌,修复着连日来的精神疲惫;凤紫神格的冰冷意志,则被我有意识地引导向对外界危险的预警和自身杀伐之气的收敛。我必须让自身处于最佳状态,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也能在瞬间隐匿无踪。
我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情况,思考着各种应对方案。孤独感如同冰冷的雾气包裹着我,但与之相伴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就在我准备就绪,即将动身的前一刻,一个我万万没想到的人,竟然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圣心苑外围那不算严密、但也绝非寻常人能闯入的隔绝阵法,出现在了我的静室之外。
是龙衍景阳!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风尘仆仆,以及一种压抑着的、复杂的情绪。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没有敲门,也没有传讯,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已经看穿了我所有的打算。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龙衍族处理事务吗?他是怎么找到这里,又是如何避开耳目前来的?
“你……你怎么来了?”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有些措手不及,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龙衍景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我身上便于行动的劲装,以及旁边桌上那些整理好的行囊,最终落回到我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
“你要去沃土界。”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确定。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是琉璃阁的情报网?还是他与紫薇澈有联系?或者……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的动向?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但我没有时间去细究。被他撞破计划,情况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我抿了抿唇,没有否认,只是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是。我必须去。”
“一个人?”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但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他这句话而降低了温度。
“是。”我回答得斩钉截铁,“兄长脱不开身,神皇宫态度不明,我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一个人,目标更小。”
龙衍景阳向前踏了一步,强大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你知道那有多危险。沃野迁可能已被控制,紫徽族内部在进行诡异的祭礼,那个‘蒙面人’……他的实力远超你的想象。你这是在去送死!”
他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里面夹杂着愤怒,担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我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心中五味杂陈。我知道他是对的,前路凶险,九死一生。但……
“我知道危险。”我抬起头,毫不退缩地看着他,“但如果我不去,如果任由蒙面人在沃土界完成他的图谋,等到他集齐了足够的力量,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我一个人了!衍界都有可能面临倾覆之危!有些事,明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去闯!”
我的话音在静室中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龙衍景阳死死地盯着我,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微微凸起,显示着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挣扎。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心头。
就在我以为他会强行阻止我,甚至动用武力将我留下的时候,他紧握的拳头,却缓缓松开了。
他眼底那汹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恢复了那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再次上前一步,距离近得我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带来的微热气息。他没有再说什么劝阻的话,而是伸出手,将一件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我的手里。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呈现深邃暗金色的龙鳞。鳞片触手温凉,上面天然生成着玄奥的纹路,内部仿佛有液态的金光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纯正而磅礴的龙族威压,以及……一丝属于龙衍景阳的本源气息。
“这是我的逆鳞。”他看着我,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贴身收好。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时,捏碎它。里面蕴含着我全力一击的龙息,或许……能为你争取到一线生机。”
我握着那片还残留着他体温的逆鳞,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和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逆鳞对于龙族而言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这不仅仅是一件护身符,更是一种……超越言语的信任与守护。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我的决定,甚至……用这种方式,为我这趟孤身涉险的旅程,加上了一份沉重的、来自他的砝码。
“景阳,我……”我想说些什么,感谢,或者解释,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活着回来。”他打断了我,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静室里,只剩下我,和他留下的那片滚烫的逆鳞。
指间摩挲着那片坚硬的龙鳞,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霸道又隐忍的气息。心中百感交集,有暖意,有酸楚,更有一种破釜沉舟后奇异的平静。
不再犹豫,不再彷徨。
我将龙鳞小心地贴身收好,与紫金龙魂石放在一起。然后,我最后检查了一遍行装,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圣心苑中一处最为隐蔽的角落。
月光如水,洒在我身上,映出一道孤独却笔直的影子。
父皇的猜忌,兄长的困境,景阳的赠鳞,蒙面人的阴影,沃土界的未知……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我前行的动力。
我知道,此去,可能再无归期。
但我更知道,我必须去。
意念一动,体内神力与空间法则共鸣,紫金龙魂石散发出朦胧的光晕,将我周身包裹。
下一刻,我的身影在原地缓缓变淡,最终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彻底消失不见。
只有夜风穿过空荡的殿宇,发出细微的呜咽,仿佛在为我这孤身只影、奔赴险地的抉择,奏响一曲无声的壮行。
沃土界,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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