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炮在那冰冷彻骨、弥漫着历史铁锈和死亡气息的旧观察哨里,捱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风雨敲打着空荡的观察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黑暗中,每一丝异响都被无限放大——也许是老鼠啃噬朽木的窸窣,也许是风吹过缝隙的尖啸,但在他听来,都仿佛夹杂着昔日亡魂的低语。他紧抱着那支老枪,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混凝土墙壁,不敢真正睡去,只能睁着眼,在无边的黑暗与想象中煎熬,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
雨停了,天终于亮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爬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工事,贪婪地呼吸着雨后清冽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积攒了一夜的霉腐气全部置换出去。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山峦。他急切地四处张望,极力辨认着来时的方向。远山的轮廓、熟悉的树冠、甚至极远处若隐若现的屯子屋顶……方向终于明确了!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山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昨天来时经过的那片山谷。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在那片郁郁葱葱的林地上空,持续萦绕、盘桓着一股诡异的、淡淡的黄色烟气。那烟气不像寻常的晨雾,颜色更深,更显浑浊,如同有生命一般,随着山风的吹拂,忽左忽右地扭动、飘散,却又始终凝聚在那一片区域,不曾彻底消失。
何大炮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想起,昨天下午,正是在他接近那片区域之后,脑袋就开始发懵、发沉,最终像鬼打墙一样迷失了方向!
难道……难道屯子里的传言并非全是愚昧?那根本不是什么山神爷发怒的“怒气”,而是某种更具体、更邪门的东西?是这片被战争玷污过的土地自身散发出的毒气?或是地下还有什么战争遗留下来的邪恶玩意儿在作祟?
一阵强烈的后怕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他汗毛倒竖。所有的勇气和倔强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对这片大山的熟悉和掌控感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未知的、最深切的恐惧。
他再也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和老猎人的体面,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山头,沿着确认的方向,狼狈不堪地冲下山去。一路上,他不敢回头,总觉得那股黄色的烟气,以及那座混凝土工事里冰冷的眼睛,还在背后死死盯着他。
自那天起,曾经名震牛角山的猎王何大炮,就彻底封了枪,再也不敢踏足牛角山深处半步。那次的经历,成了他绝口不愿多提的噩梦。
……
此刻,在自家暖和却略显昏暗的土屋里,何大炮终于对着眼前的干儿子熊哥和神色平静的林墨,断断续续、心有余悸地讲完了这段尘封的遭遇。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激动,枯瘦的手指甚至因为回忆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说完,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面前两个后生的反应。
熊哥听得眼睛发亮,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因为干爹这段传奇般的经历和那个神秘的军哨所,脸上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好奇与无畏。林墨则一如既往,眼神清亮而平静,像是在听一个故事,又像是在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个细节,那目光里只有思索,没有恐惧。
看到他们这般反应,尤其是林墨那沉静如水的样子,何大炮悬着的心好像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炕梢那个巨大的旧木箱前,摸索了许久,最终郑重地捧出了那支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老枪。
他一层层揭开油布,动作缓慢而充满敬意。里面的猎枪终于显露出来——枪托因为长年的摩挲变得温润暗红,金属部件虽然旧,却保养得极好,泛着幽蓝的冷光。这是一条真正的老枪,承载着他一生的荣耀与恐惧。
“这枪,”老汉的声音沙哑却异常郑重,“跟了老子一辈子,上山下岭,从没卡过壳,从没出过半点差错!指东不打西,说打耳朵就绝不碰眼眉!现在,老子把它交给你了!”
他将沉甸甸的猎枪,递向熊哥。
熊哥脸色一肃,没有丝毫怠慢,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规规矩矩地给何大炮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伸出双手,无比郑重地接过了这支承载着干爹一生心血和嘱托的猎枪。何大炮又转身从一个铁盒里拿出保存完好的三十多发子弹,一并交给了熊哥。
“你既然认了老子当干爹,”何大炮盯着熊哥,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就不准死在老子头里!听见没?给老子全须全尾地滚回来!”
“哎!干爹!我记下了!”熊哥重重答应,抱着枪,激动得满脸放光。
这支枪比起林墨那支崭新的双管猎枪,确实显得落后了许多。它是单管设计,每次只能装填一发子弹,射击后需要手动退出灼热的弹壳,才能重新装填。在火力的持续性和使用的便捷性上,和林墨那支可以自动退壳、迅速填弹持续射击的“大杀器”比起来,确实“差点意思”。
何大炮似乎还不放心,他看向两人,尤其是看向林墨,压低声音补充道:“但是,有一点,你们俩都给老子记住了!”
他顿了顿,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心有余悸的神色:“看林小子前两次打回来的东西,狼群、野猪……这些玩意儿确实已经漫到牛角山的外围了。回头,说不准真能漫到咱屯子边上祸害人。”
“打它们,是保家护院,是活命,不会遭什么天谴!”老汉的语气很肯定,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告诫他们,“只是……听老子一句话,外面要是能打到玩意儿,就他妈没必要往那山尖尖里头去!说实话……”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那里面……是真的邪乎!不光是那黄烟,那整个地方,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跟我跑山半辈子见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熊哥抱着新得的宝贝猎枪,连连点头,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林墨则目光微微闪烁,望着窗外远山的方向,若有所思。
何大炮看着两个年轻后生,一个无畏,一个沉静,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山,就在那里。而年轻人,注定是要进山的。他能做的,只有交出陪伴自己一生的老友,再加上这份沉重而恳切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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