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万米深海的光点，挣扎着向上浮升。
许放首先感觉到的，是声音。并非具体的词汇，而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液体循环的细微汩汩声，还有隔着某种介质传来的、模糊而焦急的人声。这些声音撕破了那片包裹了他不知多久的、绝对的寂静与灰暗。
然后，是触感。一种被温暖液体包裹的悬浮感，但并不舒适，身体像是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固定，沉重得无法动弹。右臂处传来一种独特的感知——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彻底的“不存在”与“顽固存在”相互撕扯的麻木与僵直，仿佛那条手臂不再属于自己，却又以最沉重的方式提醒着它的状态。
最后，是光。
他努力地，艰难地，对抗着那仿佛粘合在一起的眼睑，撬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光晕，扭曲的人影。
“……瞳孔对光有反应！”
“脑波活动持续增强！快，记录数据！”
“生命体征稳定，正在脱离危险阈值！”
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专业的急促。他看到几张靠近的、戴着口罩和防护面罩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是……唐雪？李振刚？还有……穿白大褂的人……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从喉间挤出一丝微弱的气流。
“别动，也别急着说话。”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是唐雪。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一股熟悉的、带着生命清泉般气息的能量缓缓流入，安抚着他躁动不安的精神和身体。“你昏迷了很久，身体需要时间适应。我们都在这里，你很安全。”
安全……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破碎的画面汹涌而至——狰狞的虚空掠食者、墨守规冰冷的眼神、暗紫色崩裂的门扉、汹涌的灰色洪流、还有他强行撑开的、那摇摇欲坠的秩序领域……
污染！
他身体猛地一颤，试图坐起，却被那无形的束缚和身体的虚弱牢牢按住。
“污染……扩散……”他用尽力气，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眼中充满了急切和询问。
“暂时控制住了。”回答他的是李振刚的声音，他出现在视野另一侧，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坚定，“你争取到了时间。我们根据你带回的信息和‘法则水晶’，正在建造‘秩序屏障’。虽然还不能完全阻挡，但延缓了它的速度。”
许放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目光立刻落在了自己那无法动弹、呈现出诡异灰白色的右臂上。
唐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一黯，但语气依旧平稳：“侵蚀被‘生命之种’和我们的手段暂时遏制住了，形成了僵持。林博士他们说……情况很复杂，但并非没有希望。”她没有详述那潜在的异化与失控风险，现在不是时候。
这时，实验室的门滑开，林致远博士和陈瀚将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到许放睁开的眼睛，两人都是脚步一顿，脸上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却又更加凝重的复杂神色。
“醒了就好。”陈瀚将军言简意赅，他走到维生舱前，目光如炬地扫过许放的状态，最后定格在他脸上，“你带回来的信息和时间，至关重要。现在，我们需要你更详细的情报，关于墨守规，关于那道裂隙，关于你最后感知到的一切。”他的语气是纯粹的任务导向，带着军人的直接。
林致远则补充道，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的严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还有你对混沌能量的最新体会，以及对抗虚空污染时的能量运行模式，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帮助我们改进‘秩序屏障’和‘守望者号’。”
信息……情报……
许放闭了闭眼，感受着依旧混沌一片的脑海和虚弱不堪的身体。他知道这些信息的重要性，但他现在连集中精神都感到困难。
唐雪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许放与两位高层之间，语气虽然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将军，博士，许放刚刚恢复意识，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虚弱状态。详细的情报汇报，能否等他情况再稳定一些？我现在需要为他进行深度精神安抚和能量疏导，避免意识再次沉寂。”
陈瀚将军皱了皱眉，但看了一眼许放那苍白的脸和无法动弹的右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但他苏醒的消息，以及他可能提供的任何碎片信息，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林致远也表示了同意，目光在许放的右臂上停留了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与陈瀚一同离开。
实验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唐雪开始引导着精纯的生命能量，如同最细腻的丝线，梳理着许放体内紊乱的能量流和枯竭的精神。李振刚则默默调整着维生舱的参数，注入新的营养液和温和的神经修复剂。
许放放松下来，任由那温暖的能量流淌全身。他再次尝试感知自己的右臂，那灰白色的区域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吞噬着一切感知，只有肩胛处“生命之种”传来的持续清凉，证明着那里仍在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
他回来了，从那片与虚无对抗的灰色边境。但战斗远未结束，外部的，内部的。
他微微转动眼球，看向观察窗外。虽然看不到具体的景象，但他能想象，外面的世界因为他带回的警告，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秩序屏障……” “守望者号……”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
家园的烽火已燃，而他，这刚刚苏醒的火炬，必须尽快找回自己的力量。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抗拒身体的疲惫，而是主动引导着唐雪输送来的能量，沉入对自身、对那股与虚空纠缠不清的混沌之力的内视之中。
苏醒，只是下一个征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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