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后，太女府的庭院里还留着淡淡的酒香与桂香。银月升到了中天，清辉铺满了整个庭院，把青石地照得像铺了层霜，桂树的枝叶在月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随风轻轻晃动。祁星黎和肖简臣留在桂树下，肖简臣正抬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一片桂花瓣，指尖轻轻蹭过她的发梢，动作轻得怕惊飞了蝴蝶；祁星黎则仰头看着枝头饱满的桂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偶尔伸手摘一朵，递到肖简臣面前，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笑声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露珠。
付乐云看着这一幕，轻轻拉了拉易彦旻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走，我跟你说下江南粮务的后续，有些调度细节还得跟你核对，免得回头出岔子。”他语气自然，没提易彦旻脸上的沉郁，却精准地给了他一个台阶——易彦旻此刻正盯着桂树下的两人，眉头皱着，显然不想再看，听到“粮务”二字，便顺坡下驴，跟着付乐云往廊下走。
廊下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罩是素色的绢布，灯光昏黄，刚好照亮一小块地方。风从廊外吹进来，带着桂香，却没吹散易彦旻脸上的沉郁。他靠在廊柱上，双手环在胸前，目光落在庭院里的青砖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竹编鱼篓——鱼篓是他在江南水乡特意找老匠人编的，编了整整三天，他本想回来后送给殿下，此刻却觉得这鱼篓格外沉，攥在手里都有些发紧。
“还在想刚才的事？”付乐云先开口，他走到廊边，伸手接住一片飘来的桂花瓣，指尖捏着花瓣轻轻捻了捻，语气温和得像月下的流水，“你是觉得，殿下跟肖简臣走得太近，忽略了我们？”
易彦旻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服气，又有些委屈：“我不是觉得忽略，就是……”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也能护着殿下啊！上次去江南，我清了运河上的水匪，那些水匪多凶啊，我跟他们打了三夜，才把窝端了；我还盯着粮船，确保每船粮都准时到州府，没让百姓饿肚子。可肖简臣呢？他就待在京里，写写文书，安排下暗线，凭什么殿下就跟他那么亲近？”
他的声音越说越急，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爽，没藏着掖着，把心里的不痛快全倒了出来。付乐云听着，没打断他，等他说完了，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管用？你护的是江南的民生，是大齐的粮仓，若是没有你清剿水匪，粮船根本运不进去，江南的粮荒也解不了，这功劳比谁都大。”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些：“可你以为肖简臣待在京里就轻松？左贤王的暗线在京里安插了不少人，肖简臣为了查这些暗线，几夜没合眼，有次暗线暴露，他还差点被左贤王的人偷袭；祁悦灵逃去北狄时，是肖简臣提前预判了她会去札答兰部，连夜安排暗线跟着，才让苏知衍顺利把人抓回来。那些文书不是随便写写，每一条都关系着边境的安危，一个错漏，可能就会让士兵送命，让百姓遭殃。”
易彦旻沉默了，他垂着眼，看着自己的靴尖。付乐云说的这些，他在宴席上听苏知衍提过，可当时他只觉得是肖简臣运气好，此刻被付乐云这么一说，才意识到那些“写写文书”的背后，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辛苦。他想起苏知衍说“暗线差点被发现，肖简臣连夜改了联络方式”，想起陆玉景说“肖简臣提前把余党的据点标在地图上，省了不少功夫”，心里的不服气渐渐淡了些，可还是有点别扭——就像自己珍视的东西，忽然被别人分走了一半。
“我不是怪他……”易彦旻的声音低了些，没了刚才的急劲，带着点闷闷的，“我就是有点不习惯。以前在府里，殿下有什么事，都会跟我们一起商量，不管是练兵还是查案，从来没跟谁这么亲近过。现在好像……好像只有肖简臣能懂她的心思，我们都成了外人。”
“好像更依赖肖简臣，对吗？”付乐云替他把话说完，他抬头看向庭院里的两人，肖简臣正弯腰，帮祁星黎把被风吹歪的披风带子系好，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眼底的温柔藏都藏不住。付乐云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快得像流星划过，转瞬就恢复了平静，“可你想过吗？殿下是太女，将来要担起整个大齐的江山。她需要的不只是能冲锋陷阵的武将，更需要一个能时刻在她身边，替她想在前头、补她疏漏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易彦旻，语气郑重了些：“你擅长冲锋陷阵，能护着边境的安宁；我擅长统筹调度，能稳住粮草的供应；苏知衍能守着雁门关，不让北狄越雷池一步；陆玉景能清理内患，保京中太平；而肖简臣，他心思细，懂谋略，能在殿下犹豫时给她定心丸，在她没考虑到的地方补好漏洞。我们各有各的用处，都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何必去争那点‘亲近’？殿下心里，从来都没把我们当外人。”
易彦旻顺着付乐云的目光看向庭院，刚好看到祁星黎踮起脚，想去摘枝头最高处的那簇桂花，却够不着，身子微微晃了晃。肖简臣立刻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后，抬手轻轻护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伸上去，稳稳地摘下了那簇桂花，递到她面前。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裹了一层柔软的白纱，祁星黎接过桂花时，仰头对肖简臣笑了笑，眼底的光比月光还亮。
易彦旻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之前殿下处理祁悦灵叛乱时，整夜整夜地看奏疏，眼底的红血丝藏都藏不住；想起她听到北狄来犯时，虽然镇定，却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攥紧了拳头。他忽然明白，殿下不是不需要他们，而是肖简臣能给她另一种支撑——不是冲锋陷阵的保护，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和懂她的默契。这样的亲近，不是争来的，是肖简臣用无数个日夜的操劳换来的。
他慢慢松开了攥紧的竹编鱼篓，指尖的紧绷感渐渐消失，心里的闷意也像被风吹散了似的。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是我狭隘了。总想着殿下该多关注我，却忘了我们的本分是辅佐她，让她能轻松些，而不是跟别人争她的注意力。”
付乐云看着他释然的样子，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下次去江南，我们一起陪殿下去‘知味斋’吃桂花糕，你再跟她说说‘醉仙楼’的鲈鱼羹，把你在江南尝过的好吃的都跟她说说，殿下肯定会喜欢的。说不定她还会让你带着我们去吃呢。”
“对！”易彦旻眼睛一亮，刚才的沉郁全没了，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那鲈鱼羹真的绝了，鲜得能掉眉毛，我还跟掌柜的要了方子，回头让小厨房做给大家尝尝！”
就在这时，庭院里传来祁星黎的声音，带着清脆的笑意：“乐云，彦旻，你们快过来！这枝桂花开得最艳，我们折几枝插在书房的瓷瓶里，能留香好几天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意，快步朝着庭院里走去。月光下，祁星黎手里举着刚折下的桂花枝，肖简臣和陆玉景、苏知衍也围在旁边，正讨论着该用哪个瓷瓶插。易彦旻走过去，伸手接过祁星黎手里的桂花枝，笑着说：“殿下，我来插吧！我在江南学过插花，保证插得好看！”
祁星黎笑着点头：“好啊，那就交给你了。”
桂花瓣轻轻落在他们的肩头，风里满是安稳的暖意。易彦旻看着殿下脸上真切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比起争那点小小的亲近，能陪着她看着大齐安稳，看着她实现“江南之行”的心愿，能和大家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才是更重要的事。至于那点转瞬即逝的醋意，就像廊下的风，吹过就散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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