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定‘陈太太’”的消息，如同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又投入了一块巨石，预示着更猛烈、更具毁灭性的爆发即将来临。虽然我们（吴石、聂曦）无法确切知道“陈太太”的真实身份，但保密局侦查重点的转移，本身就传递出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敌人已经嗅到了比蔡孝乾更具价值的目标，台湾地下党的核心层，可能已岌岌可危。
这种山雨欲来的巨大压迫感，让寓所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们如同被困在即将沉没的船舱底部，能清晰地听到海水涌入的轰鸣，却看不清破口的具体位置，只能凭借本能和微弱的声响，判断着危险的逼近方向。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老师吴石凭借其多年潜伏历练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以及通过“固本培元”策略在敌营内部编织的、那张无形却敏感的信息网，捕捉到了一丝更加具体、也更令人心悸的波澜。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老师应邀出席了一个由几位军中元老发起的小型茶话会。这类聚会，参与者多为资深退役将领或闲职官员，话题多围绕时局、军务乃至一些高层内幕消息，虽非正式场合，却也是各种小道消息流传的温床。老师参加此类活动，一向谨言慎行，多以倾听为主。
茶话会间隙，一位与老师私交尚可、在国防部任闲职的某委员会副主任，借故将老师拉到一旁阳台，看似随意地闲聊。在谈及近期台北治安时，这位副主任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的语气说道：
“虞薰兄（老师的字），你听说了吗？最近保密局那边，动作很大啊。好像盯上了一个在市面上挺活跃的‘南洋富商’，据说手眼通天，交际广阔，但底子有点不清不楚。毛人凤手下那帮人，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围着转了好一阵子了。啧啧，这年头，树大招风啊……”
“南洋富商”？“手眼通天”？“底子不清不楚”？
这几个关键词，像几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了老师的心中！这描述，与蔡孝乾化身的“张先生”何其相似！虽然对方语焉不详，但老师几乎可以肯定，这指的就是蔡孝乾！而且，从“围着转了好一阵子”这个说法来看，保密局的调查绝非一朝一夕，很可能已经进入了深入阶段！
更让老师感到不安的是，这位副主任的消息来源模糊，其真实性有待考证，但这恰恰说明，关于调查“南洋富商”的风声，已经在某个小圈子里开始流传了。这通常意味着，保密局的行动已经不再局限于绝对秘密的内部侦查，可能已经触及到需要外围配合或信息核实的阶段，离收网或许不远了！
茶话会结束后，老师面色如常地与其他同僚道别，但一回到寓所书房，关紧房门，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聂曦，”老师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情况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糟。我刚才听到风声，保密局对那个‘南洋商人’（蔡孝乾）的调查，已经不是秘密行动，风声已经漏出来了！”
我（聂曦）心中猛地一紧：“老师，您的意思是……他们的调查可能已经取得了实质性进展，甚至可能快要动手了？”
“极有可能！”老师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书房内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风声一旦传出，往往意味着侦查进入了后期，需要动用更多资源，或者即将采取行动。蔡孝乾这艘破船，眼看就要沉了！而他沉没时掀起的漩涡，会吞噬掉周围的一切！”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我，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必须立刻采取终极应对措施！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心理！”
“老师，请指示！”我凛然应道。
“第一，立即向朱枫同志发出最高级别的紧急警报！”老师语速极快，“明确告知：目标（蔡孝乾）暴露在即，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无法预估，整个在台系统面临瞬间崩塌的危险。命令她立即进入‘绝对静默’状态，销毁一切可能关联的痕迹，暂停一切预定活动，包括原定的撤离尝试！等待我们启用最终极、也是风险最高的紧急撤离方案指令！在此指令下达前，她必须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消失！”
“是！我立刻通过死信箱发出最高警报！”我深知此刻已是千钧一发。
“第二，”老师继续道，“我们自身，进入‘深度蛰伏’状态。从此刻起，寓所实行最严格的封闭管理。谢绝一切访客，非生死攸关之事，绝不与外界进行任何形式的联系。你和碧奎的外出采买，必须极度简化，变换时间地点，速去速回。我在参谋本部，将尽量减少一切非核心公务活动，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言行。”
“第三，”老师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做好最坏情况下的应急准备。检查所有密写工具、微缩胶卷、应急通讯设备的隐藏位置和销毁机制。确保在极端情况下，我们能在一分钟内，让所有秘密彻底消失。同时，准备好一套应对突击搜查的‘标准说辞’，统一口径，确保在任何严酷审讯下，都能守住底线。”
“明白！老师！我立刻去安排！”我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还有，”老师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绝，“聂曦，记住，如果……如果真的到了最后关头，首先要确保朱枫同志和情报的安全。必要时，我们可以成为掩护她们的屏障。”
“老师！”我心头巨震，看向老师。他的眼神平静而坚定，那是一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
“去吧，抓紧时间。”老师挥了挥手，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肃然领命，退出书房。我知道，老师心中的隐忧，已经变成了对即将到来的、毁灭性风暴的确认。我们不再是被动地等待危机降临，而是主动地、悲壮地，开始为那最后时刻的到来，进行准备。吴石的隐忧，化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与死神的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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