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越野车引擎声渐远，最终消融在清晨的微风里。
别墅前的草坪，恢复了令人心悸的死寂。
王麟像一尊被恐惧钉穿在原地的石像，一动不动。
他身上那身朴素的灰色长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后背，剥夺着他每一寸体温。
身旁的王腾，脸色灰败，身体无法自控地战栗。
他们不敢走。
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他们在等待，等待那随时可能降下的，决定王家命运的最终审判。
阳光洒在身上，没有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
别墅内，光线温暖。
温柒柒已经吃完了苹果，此刻正像只慵懒的小猫，蜷缩在沙发上。
她的脑袋枕着陆景辞的腿，沉沉睡去。
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不谙世事的安宁。
陆景辞的手指，轻柔地、无限珍重地穿过她的发丝，动作轻缓到了极致。
他没有忘记门外那两只蝼蚁。
一个念头，比星际间的真空更冷，在他意识中划过。
下一瞬，这个念头便化作无法抗拒的意志，直接降临在王麟的脑海深处。
“滚进来。”
没有情绪，没有起伏。
只有两个字。
这两个字却像神罚的雷霆，狠狠劈在王麟的神魂之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剧烈到近乎痛苦的狂喜，瞬间冲刷了他全身僵冷的血液。
没有被无视。
他得到了一个直面宣判的机会！
王麟一把抓住儿子王腾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王腾的腕骨。
他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扇洞开的别墅大门。
他不是在走。
他是在奔赴自己的命运。
脚尖踏入客厅的瞬间，王麟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整个人向前扑倒，膝盖重重砸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自己的额头，狠狠地磕了下去。
咚。
“前辈饶命！”
咚。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咚。
“罪该万死！”
每一声，都是沉闷而厚重的撞击。
额头很快见了血，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有那片足以碾碎灵魂的浩瀚恐惧。
被他拽进来的王腾，也瘫软在父亲身边，学着父亲的样子，将头颅死死抵在地面，全身剧烈地颤抖。
燕京第一世家的家主，和他唯一的继承人，此刻正用最卑微的姿态，忏悔着自己的罪。
客厅里很安静。
只有王麟绝望的叩首声，和温柒柒浅浅的呼吸声。
陆景辞甚至没有改变姿势。
他的手，依旧温柔地抚弄着女孩的秀发。
他任由王麟磕了十几个响头。
任由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将王麟最后一点身为家主的尊严，彻底碾成粉末。
终于，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死罪可免。”
王麟的身体瞬间僵住。
希望，那脆弱又可怕的东西，刺破了他无边的绝望。
“活罪难逃。”
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新的恐惧浪潮瞬间拍碎。
他依旧将头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有丝毫动弹。
“你们王家。”
陆景辞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以后，就替我处理一些我不方便出手的俗事。”
王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咀嚼着这句话。
一遍。
两遍。
不是惩罚？
不是奴役？
而是……一个任务？一个位置？
为这位通天彻地的大能，处理俗事？
这几个字背后的意义，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这不是责罚。
这是天大的机缘！
这是从神域垂下来的一条，通往天界的阶梯！
心脏深处的恐惧被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歇斯底里的狂喜。
他再次将头颅狠狠砸向地面，这一次的力道，让旁边的王腾都为之一颤。
“谢前辈恩典！”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哽咽。
“王家上下，愿为前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不再是求饶。
这是献上整个家族的，最虔诚的效忠誓言。
“起来吧。”
陆景辞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
“吵到她了。”
王麟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将身体撑起，保持着跪姿。
他终于敢抬起头，视线却只敢停留在地面。
余光里，那个女孩睡得正香，像个天使。
而那个男人凝视着女孩，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无比柔和。
这一幕，被王麟死死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里，就是这位神明的宇宙中心。
“我需要你们做的第一件事。”
陆景辞的注意力转了回来，那份柔和瞬间消失，变回了深不见底的漠然。
“监控全球所有超凡势力的动向。”
王麟屏住了呼吸。
“任何规模的灵气波动，任何古老存在的苏醒，任何秘境的异动，任何可能威胁到凡人秩序的事件。”
“我需要一份实时的，完整的报告。”
“任何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陆景辞手腕一翻。
一枚不过拇指大小的玉简，凭空出现，轻飘飘地悬浮在王麟面前。
它散发出的气息，让王麟的神魂都感到了刺痛。
“将你的神识烙印上去。”
“它会指引你如何联系我。”
王麟伸出颤抖的双手，指尖刚刚触碰到玉简。
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便涌入他的脑海——那是一个无比复杂的通讯法阵，详尽的汇报等级和条例，以及一个简单到令人恐惧的指令结构。
他将成为这位神明的眼睛和耳朵。
“是！前辈！”
王麟死死攥住那枚玉简，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心脏。
“王家必不辱命！”
“滚吧。”
这个字是驱逐。
也是赦免。
王麟再次深深叩首，然后拉着依旧浑浑噩噩的儿子，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
他的动作，充满了朝圣者离开圣殿时的虔诚。
每一步，都像是从深海重回海面，压力在层层递减。
门外的空气，不再冰冷，反而充满了新生的气息。
父子两人踉跄着回到来接他们的车里，那辆曾经彰显身份的豪车，此刻看起来像个廉价的玩具。
王麟瘫倒在后座上，身体的力气被彻底抽空。
王腾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他的世界观已经被彻底粉碎，还未重组。
王麟的手心，紧紧握着那枚冰凉的玉简。
这是王家的未来。
他用自己的狂妄，将家族带到了毁灭的悬崖边。
此刻，他又用自己的卑微，为家族换来了一个登天的机会。
代价，是绝对的臣服。
回报，是神座之下的一席之地。
王麟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很轻，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疯狂，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无穷无尽的野心。
“腾儿。”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你今天看到了什么？”
王腾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弱。
“我看到了……神。”
“不。”
王麟纠正他，声音里是一种狂热的新生。
“我们看到的，是王家的机会。”
他向后靠去，那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惧并未消失，而是被锻造成了他新世界观的基石。
他依旧是那个赌徒。
但赌桌已经掀翻，他不再是玩家，而是神明手中最锋利的一枚筹码。
他脑中开始浮现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如何执行那位存在的第一个命令，如何将王家打造成最令他满意的工具……
一种冰冷的、极致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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