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乌云如同肮脏的破棉絮,沉沉地压在青岚宗后山之上。只有最黯淡的几点星光,胆怯地穿透云隙,在嶙峋的山石和扭曲的树影间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又湿又冷,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预示着另一场寒雨将临。
一道瘦削、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几乎是贴着岩壁和地面的阴影移动。他动作并不迅捷,带着重伤初愈的僵硬和隐忍的痛楚,每一次轻微的挪移都伴随着筋肉拉扯的呻吟。但那动作本身却异常稳定,每一次落脚都踩在光影交替的临界点上,避开那些可能被稀疏月光照亮的区域,如同黑暗中穿行的毒蛇。
纪尘。
他身上那件破旧不堪、多处撕裂又被寒潭淤泥染黑的杂役短褐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的湿意刺入骨髓。几天来的雨水、露水、苔藓汁液和他伤口渗出的组织液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腐败微甜和血腥气的混合味道。他的一双手,在稀薄的光线下显得尤为诡异。皮肉之下,紫黑色的杂质沉淀并未消退,反而如同树根般蜿蜒盘结,几乎覆盖了整个掌心和半截小臂,透出几分非人的狰狞。指关节因强行炼体、忍受吞噬杂质之痛而粗大变形,指甲缝里残留着啃咬苦荠草根时留下的黑色泥土。
寒意深入骨髓,饥饿烧灼灵魂。
那几株在夜风中摇曳的苦荠草,如同微弱的灯火,指引着他潜行的方向。
废弃药园!
这个被赵虎不屑提起的地名,如今在纪尘心中重逾千钧。那是黑暗中的一线微光,是饱食者弃如敝履却足以支撑他这头恶兽继续爬行的残羹!
后山荒僻,尤其是靠近这片被宗门遗弃多年的药园区域。早已荒草蔓延,路径淹没。纪尘凭借记忆中模糊的位置和体内那丝对“生”之气息的本能感应,艰难地穿行。脚下的杂草高及膝盖,带着锋利的锯齿边缘,不时刮过他裸露的手臂和小腿,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枯藤绊脚,碎石硌伤他未愈的脚踝,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瞬间便被他粗重的喘息和风声掩盖。
每一次轻微的痛苦,都让他体内那丝“微气”本能地躁动起来,带来瞬间的缓解,但更多的却是那无法消弭的杂质淤积感进一步强化了吞噬的欲望。紫黑色的杂质纹路在手背上微微发热。
“近了……”纪尘无声地喘息,喉结滚动,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混杂着草木腐朽气息和一丝极其微弱灵气的味道。
终于,在一片被巨岩环抱的相对避风山谷低洼处,一片残缺的低矮石墙出现在纪尘的视线中。越过长满湿滑苔藓的断壁,眼前的景象让纪尘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猛地一缩!
荒芜!
寂灭!
这便是废弃药园最直观的写照。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些,照亮了枯死的树木如鬼爪般伸向天空的剪影。齐腰高的杂草如同绿色的火焰,在夜风中起伏翻滚,发出沙沙的低语。地面上散落着被风雨侵蚀、裂痕遍布的药圃石砖。偶尔能看到一些残破倾倒的木架、断裂的工具锈迹斑斑地深陷在泥土里。
但在这片代表着沉寂与死亡的景象之下!
在那浓密如海的荒草丛深处!
在那些倒塌的断梁木板的缝隙间!
在腐朽的灵植植株干枯的根茎部位……
纪尘凭借《吞噬太虚录》印记赋予的、对灵性物质超乎常理的敏锐感应,看到了点点微弱的……辉光!
并非视觉所见的光,而是一种更本源的、生命灵性在枯败躯壳内最后的苟延残喘!是草木经年累月、于荒败中积聚的那一缕几近断绝的生机!它们如同荒野坟场上的萤火,或黯淡、或顽强,散落在废墟的角落。
呼……
纪尘的呼吸骤然急促!仿佛久困荒漠的旅人看见了水!一种发自灵魂最深处的、近乎痉挛的饥渴攫住了他!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受伤的猛兽扑向最后的猎物,一个纵身翻过湿滑的断壁残垣!动作太大,牵扯到肋下尚未完全愈合的骨裂伤,让他闷哼一声,却硬生生把痛楚压了回去!
双脚踩在腐朽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陷落声。浓密的荒草瞬间淹没了他半截身体。刺鼻的腐烂气息、混杂着某种残余药性的腥苦味道,扑面而来。他如同猎食者,双瞳在黑暗中快速扫视着附近草丛和废墟角落。
就是那里!
纪尘的目光锁定在几步之外,紧挨着一堵半坍土墙的墙根处。一丛半枯的“土芨草”,在狂野疯长的荒草夹缝中艰难求生。它的叶片枯黄萎缩,茎秆软弱无力,一副随时会彻底枯萎的模样。然而在纪尘的感知中,这株草深深扎入地下的主根部位,却顽强地积蓄着一小团相对其他枯草要浓郁不少的淡绿色能量光点!尽管这团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如同风中残烛!
就是它了!这株草在荒芜中挣扎,如同现在的他自己!
纪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处墙根,单膝跪地,冰冷带着泥污的手,毫不犹豫地拨开覆盖在土芨草根部的湿冷泥土和腐叶!他顾不上泥土钻进指尖裂口的刺痛,五指如铁钩般猛地抠向草根下方的泥土!动作粗暴而急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那株土芨草饱含生机的主根之时——
嗡!!!
他灵魂深处那如同亘古寒渊般的吞噬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极其猛烈的战栗!并非饥饿,而是一种充满了警惕与排斥的示警!一种仿佛遭遇天敌般的致命威胁感!
纪尘的手猛地顿在半空,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极其阴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微弱气流,擦着他的耳际掠过!
下一刻!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在他刚刚头颅所在位置的正后方——半人高的枯草丛被齐刷刷地切断了十几根!断面光滑如镜!
紧接着!
“噗!噗噗!”
又是连续三道锐利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肩颈、后腰掠过!带起的风压吹散了他后颈的湿发!三处覆盖着他烂泥和污垢的短褐被无形利器洞穿,留下细小的孔洞!冰冷的寒意贴着他的皮肤擦过!
偷袭!致命的偷袭!
来自于那片毫无异状的浓密草丛之中!
纪尘想也不想!完全依靠这短短三日在地狱边缘锻炼出的、比思维更快的本能反应!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紧随其后射向背心的两道无形攻击!
冰冷的泥土溅了一脸!腐败的草叶气息呛入口鼻!
纪尘甚至来不及后怕,也来不及思考偷袭者究竟是何物。翻滚!必须立刻离开原地!停止移动就是等死!
他像一条泥鳅般,顾不上一身污泥肮脏,紧贴着湿滑冰冷的、沾满腐败苔藓的断墙地面,急速地横向翻滚!动作狼狈到了极点,滚入旁边一处由倾倒的木架和乱石构成的狭小三角空隙!他蜷缩身体,将整个要害尽可能藏在阴影之中!
噗!噗!噗!噗!
连续不断的锐物穿透朽木、泥土和岩石的声音在周围密集响起!他藏身的那半边倾倒木架子被打得木屑乱飞,如同被无形的蜂群攒射!
纪尘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刀割!背部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石,刺骨的凉意都无法浇灭他内心的惊骇与涌起的暴虐杀意!
是什么?!!
他伏低身体,只露出一只布满血丝、如同恶狼般冰冷凶狠的眼睛,死死盯向他刚才发现土芨草的位置以及那片发出攻击的草丛!
浓密的枯草如同波浪般摇晃了几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月色依旧黯淡,寒风呜咽。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纪尘知道,不是!
那贴在皮肤上的死亡锐芒!那被切断的草茎!那破开的衣物孔洞!都是铁证!
有东西潜伏在草丛里!一种极其擅长隐匿、速度奇快、攻击如同无形利刃般的东西!它,在守护这药园的某些东西?或者说…这药园本就是它的领地?!而他这个闯入者,是猎物!
那株土芨草依旧顽强地立在那里,主根处那团绿色的生机光点在纪尘的感知中却似乎更黯淡了一丝。
不能拖!
时间流逝,不仅是草药的生机在流失,他身体的伤势在寒冷环境中也在加剧!更重要的是,他体内的“微气”在刚才的生死爆发中消耗巨大,此刻正在疯狂地向身体传递着“急需补充”的信号!饥饿感如同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吞噬的欲望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囚笼!
夺药!
必须夺!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纪尘心中炸开!
他猛地抓起身边一块拳头大小、带着尖锐棱角的碎石!不顾碎石边缘划破布满紫黑杂质的手掌带来的刺痛,将全身的力气、那丝仅存的微弱“微气”以及灵魂深处那股对“生机”的极致渴望,全部贯注于右臂!
没有掷出!
他将那石块紧紧攥在手中!
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积蓄着瞬间的爆发力!
目光死死锁定那株土芨草!
下一秒!
纪尘动了!
不是扑向草丛,不是寻找敌人!
而是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藏身之地!目标直指那株墙根下的土芨草!速度爆发到极致,甚至带起了破风之声!
就在他身体冲出阴影、暴露在空旷药园地带的瞬间——
“嘶——!!!!”
如同毒蛇捕食时发出的威胁尖啸!三道锐利到刺破空气的呼啸声,毫无花哨地从三个不同角度(左、右、上)的草丛中猛地迸发出来!如同死神三根交错的锁链!瞬间笼罩了纪尘全身要害!速度快到只余残影!
真正的杀机才至!
但纪尘眼中没有任何躲闪!
他的眼里只有那株草!
就在三股致命的锐气即将洞穿他身体的刹那——
纪尘在高速前冲中猛地矮身!几乎将整个身体贴在了湿冷的泥地上!膝盖狠狠磕中一块坚硬断砖也毫无所觉!
与此同时!他紧握碎石的右手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狠狠地向那土芨草扎根的地面——猛砸而下!
不为了挖草!
是为了击碎地面!激起漫天泥土和腐败草屑!形成一片暂时的浑浊屏障!
砰!!!
碎石块在他巨力和微气的加持下如同重锤轰击!泥土混着腐败的草根、枯枝、碎叶、甚至石屑,如同炸开的弹片般猛地向上、向左、向右——猛烈爆开!形成一片瞬间扩散的、混沌的烟尘地带!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类似锐器刺入泥土软木的声音在他头顶、背后两侧响起!那三道致命的攻击,被这突如其来的泥土屏障阻隔、削弱了大部分威力!
“就是现在!”
纪尘眼中凶光暴涨!身体借着砸击的反震之力向侧方弹起!沾满泥污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看也不看!狠狠向刚才烟尘爆起处、土芨草根部大概的位置——猛地一抓!
刺啦!
一把东西被他从松软的泥地里粗暴地扯了出来!
带着根须的、半腐烂的枯茎!被砸断的根!冰凉的泥土!
还有…那核心处一截拇指长短、勉强还算完好的、沾染着粘滑泥土的主根!!
抓住了!
纪尘甚至来不及分辨这收获是否值得搏命,身体毫不停留,借着前扑的余势,连滚带爬地扑向先前隐藏的那片倒塌木架石堆!
噗噗噗噗!
背后,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无形攻击再度降临!狠命地攒射在木架和石块上,溅起无数碎屑!
纪尘一头撞进掩体深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喉头一甜,几欲吐血!手中的“收获”却被他在最后一刻死死按在了自己怀里!
安全……暂时。
“嗬…嗬…” 他蜷缩着,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咙深处风箱般的撕扯声。后背火辣辣的,不止是被岩石撞击的钝痛,还有几处明显的刺痛——刚才爆开的泥土并未完全挡开所有攻击,至少有两三道锐器突破防御,在他背上留下了寸许深的口子!冰冷的麻痹感正从伤口蔓延。
但此刻,纪尘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自己紧按在胸口的左手上!
那里面,有东西!
冰冷、湿滑、粘腻、带着泥土腐败根系的腥苦味……
但是…那股微弱却清晰的、独属于“生命”的甘美气息!如同钻入绝望深渊的一缕阳光!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摊开左手。
月光吝啬地照亮了他摊开的手掌。
一根大约两寸长的、呈现出暗黄中夹杂一丝极其微弱不易察觉绿色的、布满细微须根的枯茎段。边缘还挂着半片腐烂的草叶。看起来枯败丑陋,不堪入目。然而,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精纯的草木生命精华的气息,正如同顽强的小溪,从那枯茎的断裂处,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主根…精华……”
纪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截残根蕴含的生机能量,比之前吞噬的那些劣质铁砂和普通苦荠草加起来还要精纯数倍!虽然微小,却如同一汪清泉!
这便是他拼着后心挨了两三下,冒死抓到的报酬!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鸣在天际滚过!
先前聚集的厚重乌云再也支撑不住,瓢泼大雨终于从夜空中狠狠砸落下来!密集冰冷的雨点敲打在腐朽的木架上、枯草上和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急促的哗啦声响。
雷声似乎惊动了潜伏在草丛中的东西。那片刚刚发射出致命攻击的区域,传来几声响动,像是某种小兽在雨中快速穿梭移动的声音,旋即彻底被暴雨的轰鸣吞没。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或者说,那东西在雷雨中也选择了蛰伏?
纪尘蜷缩在木架和岩石构成的临时避难所深处,冰冷的雨水很快渗透下来,将他残破的身躯再度打湿。寒意和背上新添伤口的麻痹感不断侵蚀着他仅剩的体温,身体的疼痛如同潮水般袭来。
但此刻,他几乎忽略了这些!
他所有的感官和那丝焦灼的“微气”,都牢牢锁定在掌心这截如同枯骨的土芨草根上!
吞了它!立刻!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体内那丝“微气”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躁动不安!灵魂深处的吞噬印记更是发出无声的、恐怖的尖啸!那不是饥饿,而是对“生机”本身的原始贪婪!
刚才那株枯草带给他的“生”之气息已经如此诱人,此刻这截浓缩了草木精华的主根碎片,在他眼中无异于龙肝凤髓!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沾满泥污的右手猛地抓住那段根茎!
随机!
他双眼暴睁!将那截混合着粘滑腐泥和微弱绿意的根茎碎片,猛地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咔嚓!
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冰冷、土腥、苦涩、带着一丝腐败的黏腻感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纪尘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腐烂的叶片碎屑沾在舌头上那恶心的触感!
“呕!” 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欲,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不是吞!是将药草精华强行“咽”下去这么简单!而是——
吞噬之力!催动!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贪婪的力量自灵魂印记核心爆发!
他疯狂地催动着!那股冰冷的吞噬力量瞬间通过齿颊咽喉,覆盖住整个口腔!如同无数张无形的、饥饿的嘴!
目标——根茎碎片!
“嗤……嗤啦……”
诡异的细微声响在纪尘的口腔中响起!仿佛冰块在烧烫的铁板上融化!
那被咬碎的根茎碎片并没有被唾液打湿咽下,而是在与吞噬之力接触的刹那!
如同阳春白雪般,极速地“融化”、“消解”!
一股股微弱的、淡绿色的、充满了草木生长气息的勃勃生机!如同涓涓细流,不!更确切地说,像是被一只只无形的手强行从根茎碎片里“挤榨”出来!顺着食道、咽喉、甚至口腔黏膜,蛮横地涌入他的体内!
生!浓郁的精纯的生!
一股温暖舒适的暖流瞬间在他冰冷僵硬的五脏六腑中扩散开来!之前因强行吸收金石之气而干涸撕裂的细微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吸收着!背心伤口处的麻木感似乎在消退!体内那丝“微气”如同注入了兴奋剂,猛然活跃膨胀了一丝!甚至带动着它在体内艰难运转的速度都加快了一分!
舒服!难以言喻的舒服!
这种由内而外、源于本源生机的滋养,远胜过之前那些粗粝的矿石能量!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碗滚烫姜汤,温暖了冻僵的四肢百骸!仿佛整个身体都在欢呼雀跃!
就在纪尘因这突如其来的、久违的舒适感几乎要呻吟出声的刹那!
剧变陡生!
那被他吸入体内的、精纯温和的草木生机能量,在涌入那丝“微气”并开始循环游走的瞬间——
轰!!!
如同滚烫的热油猛然泼进了深潭寒冰之中!
纪尘体内,之前被吞噬之力强行压抑、渗透进血肉骨髓深处却无法根除的那股来自寒潭的阴寒死寂之力!以及融入了枯骨寂灭能量的沉重杂质!在感受到这股精纯“生”之能量的入侵时——
如同遭遇了天敌!如同领地受到了亵渎!
瞬间……暴动了!
极致的寒毒如同苏醒的冰川之蛇,猛地从四肢百骸的深处钻出!疯狂地扑向那温顺流淌的草木生机!
枯寂死灭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的黑色瘟疫,扭曲沸腾着,污染、侵蚀、同化着试图复苏的血肉和温顺的木行生气!
更有之前沉甸于手部、双臂甚至开始向身体蔓延的矿物杂质能量,也如同被激怒的毒刺,散发出锋锐肃杀之意,开始疯狂地攻击、搅乱那些涌入的绿色气流!
“呃啊——!!!!”
纪尘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雷电当空劈中!他猛地仰起头,脖颈肌肉绷紧如钢铁!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痛苦到了极致、扭曲变形的惨叫!
但很快,这惨叫就被更加可怕的、如同骨骼被寸寸碾碎的咯咯摩擦声淹没!
他的体表!
左半边的皮肤之下,清晰可见一股浓郁的、不祥的幽黑色泽猛然涌动!如同墨汁滴入清水!那是枯寂死气在疯狂沸腾对抗!
右半边的小臂、肩膀肌肉则猛地鼓胀起来,皮下的紫黑色杂质瞬间活了一般虬结游动!如同毒藤复苏!那是金石锋锐杂质在暴乱!
胸口吸入草木生机的部位,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湖!皮肤上瞬间凸起一片片令人胆寒的、如同蛛网般辐射开来的青黑色血管!冰冷与灼热在经脉中剧烈冲撞、撕扯!
身体成为了恐怖的能量乱流战场!寒寂!死灭!金石杂质!精纯木行生机!
四种截然不同、属性冲突的能量在吞噬之力这个“引子”的催化下,终于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惨烈绞杀!
撕裂!挤压!冲突!爆炸!
噗!噗!噗!
纪尘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原本盘膝坐起的身体猛地蜷缩成大小!口中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污血!那血液落地,竟然散发出丝丝冰冷的寒意和隐约的草木焦糊气息!
比单纯的寒毒入体痛苦百倍!
比吞噬矿石杂质痛苦千倍!
生与死!生机与寂灭!这最根本的冲突,此刻在他这具凡骨之躯内猛烈爆发!
纪尘的意识几乎要被这恐怖的剧痛和能量冲击彻底撕碎、淹没!眼前一片血红!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活生生地架在寒冰与烈火之间炙烤、捶打!又像是有无数把锉刀在骨髓里反复刮擦,同时还有无数冰冷的针在扎刺他的脑髓!
“婉……婉儿……” 在极端痛苦的撕扯中,一个温软模糊的名字在他破碎的意识底层一闪而逝,随即就被更加狂暴的痛苦巨浪吞没!最后残存的求生意志驱使着他——
吞!继续吞!
吞掉体内的能量风暴!
他顾不上喉咙里的腥甜,死死咬紧牙关,牙缝里渗出血沫!再次疯狂催动那灵魂核心的吞噬印记!
嗡!!!
一股更甚于之前的、更加霸道的吸力自灵魂黑洞爆发!这一次,目标不仅仅是尚未炼化的草木生机,而是强行作用于自身!作用于体内那正在疯狂冲突的四种能量乱流!
吞噬自身!炼化乱局!
这无疑如同在油锅里再泼上一瓢滚油!
“嗷——!”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被无边的暴雨声吞没!纪尘的身体像被电流击打的青蛙般猛地弹起!又重重砸落在冰冷的泥水中!骨骼如同炒豆子般噼啪作响!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剧烈抽搐的泥球!
紫黑、幽暗、淡金、青灰各色的微光在他周身皮肉下疯狂闪烁、游走、碰撞!如同无数条扭曲狰狞的怪蟒在他体内厮杀吞噬!
痛苦……无边无际!永无止境!将他彻底拖入了比寒潭深渊更恐怖的煎熬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个刹那!
也许已漫长如一纪!
纪尘如同死狗般瘫软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微微抽搐,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周身的异芒终于渐渐黯淡、平息下去。
体内狂暴肆虐的能量冲突,似乎被那股不顾一切、甚至以燃烧部分自身气血灵魂为代价的疯狂吞噬给……强行“消化”了大半!平息了表面的动荡。
但代价呢?
纪尘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彻底掏空的行尸走肉。精神前所未有的疲倦和虚弱,仿佛大病一场。丹田内那丝“微气”似乎壮大了一丝,却又仿佛沾染了太多杂质的浑浊溪流,流淌得越发滞涩。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看到”:
遍布他双手和双臂的那些紫黑色杂质纹路,不仅没有因为这次吞噬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致密!如同真正的烙印!
胸口吸入生机的部位,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细密的、如同瓷胎开裂般的灰白色裂痕纹路!微微凸起,带着诡异的麻木感!
一股比吞噬矿物更沉重几分的“死滞”感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脏腑和骨髓深处。
而那截土芨草根最后反馈回的一缕精纯木气,被吞噬之力强行“驯化”融入微气后,却如同一颗顽固的种子,深深埋入他的生命本源。
身体……
更加沉重!
如同背负了一座无形的、由寒毒、杂质、死气、以及被驯服却依旧格格不入的微弱生机共同构成的……樊笼!
纪尘挣扎着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满是污泥和血污的脸颊,流入口中,又咸又涩。
前方不远处,在那倾倒的木架角落,刚才他疯狂扑击滚倒时,不知触碰掀翻了什么腐朽之物,露出了下方一小片被雨水冲刷掉淤泥的坚硬地面。
一截只有寸许长、半掩在污泥下、通体暗沉无光、没有任何纹饰、边缘布满了细微裂痕的……黑色指环!
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知是古旧器物,还是自然形成的石砾?
仿佛被雨水冲刷了千万年,带着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质感。
纪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吞噬印记催动到极致、濒临崩溃的边缘时刻,他仿佛于无尽混乱的痛苦风暴中,抓住了一丝极其模糊但又刻骨铭心的感知印记——
那丝感知……似乎正来源于此!
他踉跄着爬起,一步一步,艰难蹒跚地走向那处角落。
雷声滚滚,暴雨如注。
这片被遗忘的荒园,如同张开巨口的怪兽。
纪尘弯腰,那只布满紫黑杂质、筋络虬结如同魔爪般的手,在冰冷的雨水中,迟疑地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稳稳地……握住了那截指环!
冰冷!沉甸甸的冰冷!
如同握住了万载玄冰的一部分!
就在纪尘的手指完全握住那冰冷的指环,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指环上那细微裂痕刮蹭掌心肌肤触感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悸动,瞬间从冰冷的指环上传出!仿佛一股微弱却极度凝练的电流,瞬间穿透他布满杂质的手掌,直刺入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核心!
下一刻!
纪尘眼前猛地一黑!
随即一点猩红刺目的光芒爆开!如同血月炸裂!
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残破画面碎片,在纪尘的意识中强行炸现!
画面:
一双巨大、非人的、布满狰狞伤口和黑紫色结痂、流淌着浓稠污血的手爪!狠狠地抓进一截枯黄、坚韧却带着丝丝腐朽气息的巨大植物根须!污血顺着爪尖滴落在漆黑的土地上!画面边缘,一角模糊的石碑底座若隐若现!背景是无尽的黑暗与……被某种暗沉雾气笼罩的巨树阴影!
冰冷!憎恨!贪婪!守护!毁灭!
一股混合着极度血腥、怨毒、贪婪以及一种如同腐朽巨物盘踞不散的恐怖意志!如同钢针般狠狠刺穿了纪尘薄弱的防御,烙印在他被痛苦煎熬的灵魂之上!
“呃……” 纪尘如遭雷击!身体猛然后退两步,握着指环的手剧烈颤抖!脸色瞬间变得如同尸体般惨白!那感觉比他方才吞噬自身能量冲突还要尖锐百倍!
这指环!不是凡物!
它……像是某种强大存在的遗骸碎片?或者……信物?钥匙?
它承载了某个恐怖的过去片段?而那片段的主角……似乎正是袭击他的东西?!或者……与那东西有关?!
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胸腔!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跑!!!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截指环是诅咒!是导火索!!
纪尘甚至来不及细看手中之物,猛地将其攥紧!如同攥着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他强忍着灵魂被刺穿的余悸和身体撕裂般的疲惫!看也不看药园深处那些闪烁的其他微弱灵光点!转身一头扎进风雨交加的黑暗!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逃离这片刚刚被揭露了冰山一角恐怖秘密的药园废土!
冰冷的雨水疯狂冲刷着他逃窜的背影。
在他身后,淹没在无边黑暗与暴雨中的废弃药园深处。
无声无息的。
那片曾被纪尘吞噬印记感知到、被无形之兽守卫着的断墙角落附近……泥土,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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