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奥赛的涟漪
由古老火车站改造而成的奥赛博物馆,穹顶高阔,巨大的玻璃钟楼将巴黎午后的阳光过滤得柔和而神圣,洒在馆内陈列的印象派杰作上,仿佛为莫奈的睡莲、雷诺阿的舞会蒙上了一层永恒的金色光晕。
与昨日晚宴的觥筹交错不同,此处的空气里弥漫着的是颜料、旧纸张与时光交织的沉静气息。私人导览的安排免去了人潮的拥挤,专业的导览员正用法语和英语交替介绍着东方艺术品特展的件件珍品。
李墨听得认真,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角度刁钻且专业,涉及艺术品的断代依据或跨文化影响,显示出他广博的知识面和严谨的商业思维,引得导览员频频投来敬佩的目光。
徐静婉安静地跟在身侧半步的位置,大部分时间只是聆听。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及膝连衣裙,外搭浅咖色针织开衫,打扮得清爽又知性,与博物馆的氛围相得益彰。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精美的明清瓷器和浮世绘版画,心中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徐家鼎盛时期,父亲的书房里也曾有过几件类似的收藏,那时阳光穿过窗棂,落在温润的瓷面上……
思绪被不远处一尊宋代青白瓷观音像吸引。那观音衣袂飘飘,神态慈悲安详,釉色温润如玉,在特意调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她不觉驻足,看得有些出神。
“这尊观音像的开片,真是如冰似玉……”一个略带惊喜的女声从旁边传来,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徐静婉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女性站在不远处。她穿着剪裁利落的卡其色风衣,内搭简约的黑色连衣裙,颈间系着一条爱马仕丝巾,妆容精致,气质干练又不失优雅。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策展人工作证的文件夹,正微笑着看向那尊观音像,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李墨也转过身,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林薇?真巧。”
“是啊,李墨,好久不见。”名叫林薇的女子笑着走近,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徐静婉身上,带着友善而直接的探究,“自从上次苏富比的秋拍后,就没见过了。这位是?”
“我太太,徐静婉。”李墨的介绍简洁明了,随即对徐静婉说,“静婉,这位是林薇,知名的独立策展人,也是几家艺术基金会的顾问,在巴黎艺术圈很有人脉。”
“李太太,你好。”林薇伸出手,笑容爽朗,语气真诚,“常听朋友说起李总娶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太太,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的目光清澈,带着艺术从业者特有的敏锐观察力。
“林小姐,过奖了。很高兴认识你。”徐静婉与她轻轻握手,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打量,但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对同好者的欣赏。
“你们是来看这个特展的?”林薇问道,目光在徐静婉和李墨之间流转了一下。
“嗯,私人导览。”李墨点头。
“那正好,这个特展的部分展品,尤其是亚洲部分,就是我协助协调借展的。”林薇笑道,很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并开始补充一些导览员未曾提及的细节和背后的故事。比如某件瓷器是如何从某个欧洲藏家手中艰难谈判而来,某幅画作在运输过程中遇到的趣事。她的讲解深入浅出,风趣幽默,引经据典,让原本有些严肃的观展过程变得生动起来。
徐静婉注意到,林薇与李墨交谈时,态度自然熟稔,显然相识已久,而且彼此在艺术鉴赏和商业投资领域有不少共同语言。他们谈论着某位新锐画家的市场潜力,某个非洲部落艺术展览的策划难点,气氛融洽而专业。
在这个过程中,徐静婉大多时候依然保持沉默,但当她听到林薇提到特展中一幅明代山水画可能存在的鉴定争议,与导览员讨论起两位已故鉴定大师的不同观点时,她忍不住基于昨晚临睡前翻阅的资料,轻声插了一句:
“林小姐说的是谢稚柳先生和徐邦达先生对于这幅画上早期收藏印鉴年代的争论吗?我印象中,去年《故宫文物》上有一篇论文,用最新的光谱技术辅助分析,似乎提供了一些新的佐证。”
林薇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亮光,那是对遇到知音的欣喜:“李太太也关注这个?那篇论文我也仔细研读过,观点确实很新颖,试图用科技手段弥合前辈大家的分歧,不过其中几个样本的选取,我觉得还是值得商榷。没想到您对这方面有这么深入的研究。”
“只是个人兴趣,闲暇时看过一些相关资料,在林小姐面前是班门弄斧了。”徐静婉谦逊地笑了笑,语气不卑不亢。
李墨也侧目看了她一眼,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动,没有说什么,但周身那种惯常的冷硬气息,似乎在不经意间又缓和了些许。
观展结束,林薇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聊聊巴黎最近几个不错的画廊展览。
“不了,”李墨抬腕看了下手表,婉拒,“晚上还有个跨洋视频会议要准备。”
“好吧,大忙人。”林薇似乎早已习惯他的作风,也不强求,转而看向徐静婉,从手包里拿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递给她,“李太太,下次来巴黎,如果有时问,我很乐意带您去看看一些不对外开放的私人收藏和艺术家工作室,相信您会感兴趣。”
“谢谢林小姐,有机会一定叨扰。”徐静婉双手接过名片,礼貌回应。她能感觉到,林薇的邀请是发自真心的,并非客套。这对于初入这个圈子的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宝贵的机会。
告别林薇,坐回车里。
车子缓缓驶离奥赛博物馆,汇入巴黎傍晚的车流。
李墨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林薇的人脉在欧洲艺术界和高端社交圈很广,她本人也很有能量。维持良好的关系,对你以后……独立开展一些社交或慈善活动,会有帮助。”
徐静婉微微一怔。他这话……像是在为她铺路?为了三年后她这个“李太太”身份可能带来的 residual value(剩余价值),还是出于对她今天表现的某种认可?
她看不透他。他的心思,比奥赛博物馆最深处的藏品还要难以捉摸。
“我会的。”她低声应道,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渐渐亮起灯火的街景。
林薇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这个光彩照人、事业有成的女性,与李墨显然处于同一阶层,拥有共同的语言、圈子和过往。她所展现出的独立与自信,正是徐静婉内心深处所向往的。
而她呢?
一个靠着契约暂时驻留在这个圈子的外来者。她的“才貌双全”,在很多人看来,或许只是她能够留在这里的、最基本的入场券。
她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钻戒,冰凉的触感依旧。这场戏,她需要更努力,更小心,不仅要演好,更要在这个过程中,积攒属于自己的力量和资本,才能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真正站稳脚跟,直到契约到期,能够从容离开的那一天。
巴黎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美得如同印象派的画作,却也无法温暖车厢内那份微妙的、隔阂与试探并存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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