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努力地想给闪耀金币领带来一丝暖意，但荒原上的风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得男爵府那面破旧的旗帜有气无力地扑打着光秃秃的旗杆。
府内，气氛比天气更加冰冷。
餐厅——如果那张掉漆的木桌和几把吱呀作响的椅子能被称为餐厅的话——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煎熬。
莱昂、格温和阿尔弗雷德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他们的早餐：黑面包硬得能当武器，一小碟酸涩的野果酱，以及兑了太多水、几乎看不到奶色的羊奶。
而餐桌的主位，此刻被一位不速之客占据了。
塔莉娅公主，化为人形的暗金巨龙，正用她那根纤细的手指，极其嫌弃地戳着面前那块对她来说恐怕比石头还难以下咽的黑面包。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对眼前一切“劣等食物”的鄙夷。
“你们…就吃这个？”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这种东西，连我龙岛上最低等的蜥蜴仆从都不会碰！”
阿尔弗雷德站起身，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标准的管家式歉意：“万分抱歉，塔莉娅公主殿下。领地贫瘠，物资匮乏，这已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好的招待了。如果您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需求？我的需求就是立刻把这些垃圾从我眼前消失！”塔莉娅厌恶地推开盘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还有，这所谓的‘最闪亮的房间’！”她猛地指向天花板（阁楼的方向），“那里面除了几面模糊的破铜镜和一把可笑的亮铁片（指切菜刀），还有什么？灰尘！到处都是灰尘！你们管那叫闪亮？！”
莱昂艰难地咽下嘴里干涩的面包渣，感觉喉咙都被刮疼了。他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公主殿下，您知道的，我们最近…经济上有点困难…那个，关于更大更亮的卷轴，我们需要一些材料，比如魔兽皮、纯净的魔晶石…”
“那是你的事！”塔莉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双臂抱胸，往后一靠，椅子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只要结果！至于你们吃什么，住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人类领主解决不了问题，就要向提供资金的债权人抱怨材料不够吗？”她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金融术语，虽然用得似是而非。
莱昂被噎得说不出话。这位龙公主的逻辑简单又霸道：我付了钱（用一堆金币宝石），你交货。交不出来？那就是你的问题。
格温在一旁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身上的铠甲昨天被塔莉娅命令擦了又擦，现在亮得能当镜子用，但她的心情却黯淡无光。担任巨龙公主的临时跟班，压力太大了。
阿尔弗雷德试图缓和气氛：“殿下，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寻找一些野味…”
“不必了！”塔莉娅一摆手，不知从哪儿（可能是她的随身空间）摸出了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浓郁能量波动和诱人香气的暗红色果实。果实表面光滑，隐隐有火焰纹路流动。她咔嚓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液和强大的魔力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莱昂三人口中的黑面包显得更加难以下咽。
“看什么看？”塔莉娅瞥了他们一眼，故意吃得很大声，“这是火焰龙果，你们这种脆弱的身躯，吃一口就会被烧成灰烬。”
赤果果的炫耀和鄙视！
莱昂默默地低下头，用力咀嚼着黑面包，仿佛在咀嚼自己的尊严。穷，真是太难了。
…………
早餐（对莱昂三人来说是煎熬）结束后，塔莉娅公主宣布她要去附近的山脉里找个舒服的洞穴打个盹，并警告莱昂不要试图偷懒，随后便化身为龙，腾空而去，留下巨大的阴影和依旧沉重的压力。
“少爷…”格温看着莱昂难看的脸色，担忧地开口。
莱昂猛地站起身，脸上是一种豁出去的表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弄到材料！”
“可是少爷，我们没有钱…”阿尔弗雷德一针见血地指出核心问题。塔莉娅给的那些金币宝石全被地精波波利拿走了，他们现在比之前更穷——至少之前只欠债，现在还得罪了一头龙。
“钱？”莱昂眼睛里有种光脚不怕穿鞋的疯狂，“我们没有钱，但我们有地方！有劳动力！还有…我！”他指了指自己，“一个理论上能制造出（虽然效果奇葩）魔法卷轴的魔法学徒！”
阿尔弗雷德和格温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走！去仓库！我们把所有能卖钱的东西都翻出来！还有，老阿尔，我记得我父亲以前还留下一些破旧的武器和生锈的农具？全都找出来！”莱昂风风火火地冲向仓库。
阿尔弗雷德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少爷，您难道是想…”
“没错！去黑石镇！”莱昂的声音从仓库里传来，带着破罐破摔的决心，“那里有集市，有商人，有冒险者公会！我们把所有破烂都卖了！换最便宜的魔兽边角料和最低等的魔晶石碎屑！哪怕只能做出一张最小的卷轴，先糊弄过去再说！”
黑石镇是距离闪耀金币领最近的一个小型聚居点，比莱昂的领地繁华那么一丁点，至少有个像样的集市和几个常年开门的杂货铺。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知道这是目前唯一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只能帮着莱昂和格温，将仓库里所有看起来可能值几个铜板的废旧物品翻找出来：几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几个豁口的陶罐、甚至还有半张不知名野兽的、干瘪发硬的毛皮…
格温牵来了领地唯一的交通工具——一头瘦骨嶙峋、脾气却异常倔强的老驴“铁牙”，将那些“货物”吃力地绑在它背上。
莱昂则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基础魔法卷轴制作入门》揣进怀里，这可能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了。
主仆三人（加一头驴）带着一种悲壮的心情，踏上了前往黑石镇的土路。他们不知道，这次出行，将会迎来另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
…………
黑石镇的集市比闪耀金币领热闹一百倍。至少这里有几十个摊位，人来人往，空气中混杂着牲畜、食物、皮革和劣质香料的味道。
莱昂他们的摊位很快支了起来，就在集市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些“货物”摆在地上，寒酸得让人心疼。
阿尔弗雷德负责叫卖，老管家拉不下脸面，声音平板无波：“祖传武器，历史悠久…实用农具，经久耐用…”听起来更像是在念悼词。
格温则红着脸，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在驴后面。让她面对地精和食人魔冲锋她可能还行，但摆摊卖破烂…太考验骑士的尊严了。
莱昂倒是放得开，反正他也没什么男爵尊严可丢了，扯着嗓子喊：“快来看快来看！跳楼价！破产清仓！给钱就卖！”
然而，询问者寥寥无几。偶尔有路人停下，拿起那把锈剑看了看，又嫌弃地扔下：“这玩意儿砍柴都嫌钝！”或者踢了踢那干瘪的兽皮：“这皮子拿去当磨刀石都嫌硬！”
一上午过去了，他们只卖出去一个豁口的陶罐，换了五个铜板。还不够给“铁牙”买一把新鲜草料的。
莱昂蹲在墙角，看着那五个铜板，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兴奋、语速极快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奇妙！太奇妙了！这种能量残留…斑杂、不稳定、多重属性强行融合后的衰变特征…还带着一种…一种焦灼的、近乎破坏性的纯净感！这绝不是标准魔法能造成的现象！”
莱昂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身影正蹲在他们摊位面前，但不是在看货物，而是几乎把脸贴在了那块垫着“货物”的、看起来更脏更旧的破布上！那破布是莱昂之前实验失败时用来擦手的，沾满了各种魔晶粉碎屑和焦灰。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沾满了各种颜色污渍、袖口甚至还有几个焦黑小洞的灰色法师袍。袍子看起来很久没洗了，但却意外地贴合她那种狂热而专注的气质。她戴着一副厚厚的、一边镜片还有裂痕的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光芒的浅蓝色眼睛。她的头发是淡淡的棕色，胡乱地挽了一个髻，几缕发丝调皮地翘着，还沾着点不知名的粉末。
她完全无视了莱昂三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脏兮兮的破布上，甚至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上面的污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又伸出舌尖极其微小地舔了一下！
“呸！果然！光系魔晶劣质变性的涩感，混合了…呃…马皮鞣制残留的腥气？还有井水的矿物质…以及…鸡毛角蛋白燃烧后的特有焦糊味！”她猛地站起身，眼睛亮得吓人，看向莱昂，“这残留物！是你弄出来的？！你进行了非标准魔法符文的能量灌注实验？试图在低载体适应性条件下进行多属性魔力融合？而且还引入了生物质燃烧作为催化介质？天才！真是疯狂的天才想法！”
她一连串的专业术语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砸得莱昂头晕眼花，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阿尔弗雷德和格温也愣住了，警惕地看着这个行为古怪、言语惊人的女法师。
“你…你是谁？”莱昂下意识地问。
“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维恩！”女法师语速极快，显得十分激动，“紫罗兰魔法学院（被开除的）高级研究员！专攻魔力能量转化与非标准符文应用（但我的理论被那些老古董斥为异端邪说）！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不是你做的？！”
她指着那块破布，仿佛指着什么绝世珍宝。
莱昂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了，讷讷地回答：“是…是我…但我只是尝试制作【清洁术】卷轴失败了…”
“清洁术？！”伊莎贝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用这种材料组合？试图引发清洁术？！这就像用禁咒去点燃一根蜡烛！荒谬！愚蠢！但是！”她话锋一转，再次变得兴奋，“这种愚蠢的、毫无常识的尝试，却意外地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看这能量残留的排布！它没有形成清洁的能量结构，而是构成了一种极其不稳定的、偏向于‘驱散’和‘强制剥离’的变异结构！这简直是对传统元素学派能量转换理论的颠覆性案例！”
她猛地抓住莱昂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激动地摇晃着：“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魔力输出曲线是怎样的？符文绘制顺序是不是故意打乱了标准模板？你加入鸡毛是出于什么考虑？是不是为了引入生物静电以增强能量活跃度？”
莱昂被她晃得眼冒金星，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我就是…随便画的…魔力也不够…鸡毛是因为没钱买笔…”
“随便画？！魔力不够？！”伊莎贝拉像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混沌！无序！但却在混沌中孕育出了新的可能！这太符合我的‘非理性魔法能量坍缩猜想’了！你是个天才！野生的、未经过系统污染的天才！”
她终于放开了莱昂，开始在原地快速踱步，自言自语：“我需要数据！需要样本！需要重现这个实验！这里环境不错！够偏僻！没人会来打扰我的研究！对了！”
她猛地停下，再次看向莱昂，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和认真，仿佛在宣布一项重大决定：
“你！带我回你的实验室！我需要实地勘察你的操作环境和使用材料！作为回报，我可以指导你如何稳定和控制这种变异能量！甚至…我们可以合作！一起完善这个…这个…【鸡毛马皮驱散术】！”
莱昂、阿尔弗雷德、格温：“…”
莱昂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狂热、行为古怪、理论听起来像天书、并且似乎极度缺乏常识的女法师，又想了想家里那位挑剔又暴力的龙公主，突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卖破烂一无所获，却好像…又惹上了一个新的、看起来同样不好对付的“麻烦”？
而且，她好像对那个失败卷轴…异常感兴趣？甚至愿意“指导”他？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莱昂脑海中闪过：也许…也许这个古怪的女法师，能帮他解决塔莉娅公主的订单？
“那个…伊莎贝拉…小姐？”莱昂试探着开口，“您刚才说…能指导我控制那种能量？”
“当然！”伊莎贝拉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自信满满，“虽然你的操作毫无章法，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错误，但产生的现象极具研究价值！在我的理论指导下，我们一定能将其规范化、可控化！甚至…优化！”
莱昂的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那…您需要的报酬是？”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对方开口就是天文数字。
“报酬？”伊莎贝拉愣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说，“管吃管住就行！最好有个安静的地下室或者仓库当实验室！最重要的是，允许我全程记录和研究你的所有实验过程！并且共享所有数据！”
管吃管住？共享数据？
莱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虽然这个馅饼看起来有点…硌牙。
“成交！”莱昂生怕对方反悔，立刻答应下来！破烂也不卖了，“铁牙”驴也不管了！他一把拉起还在懵圈状态的伊莎贝拉，“走！伊莎贝拉小姐！我带您回我的实验室！我们那里非常安静！特别适合研究！而且管吃管住！”
阿尔弗雷德看着自家少爷就这么轻易地把一个来历不明、精神似乎还有点亢奋过度的女法师往家里领，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看来，男爵府的麻烦，又要增加一个了。
格温看着兴高采烈的莱昂和同样兴奋的伊莎贝拉，茫然地牵着驴，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看不懂了。
闪耀金币领的破产男爵，在集市上一件像样的材料都没买到，却意外地…捡回来了一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魔法理论狂人。
而此刻，远在荒芜山脉中打盹的塔莉娅公主并不知道，她预定的“更大更亮”的卷轴，其研发团队，刚刚增加了一名“资深”顾问——虽然这位顾问的研究方向，似乎和“闪亮”没什么关系，更侧重于“爆炸”与“变异”。
莱昂的领主府，即将变得更加热闹（和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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