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回廊的惊险与收获还历历在目，神秘弩手石影的警告言犹在耳，当莱昂一行人拖着疲惫却兴奋的步伐，终于远远望见闪耀金币领那熟悉的、破败的轮廓时，所有人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男爵府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外，赫然停着一辆与周围荒凉景象格格不入的马车。
这并非地精波波利那辆寒酸的蜥蜴板车，也不是之前那位神秘“修女”乘坐的朴素厢车。这是一辆由四匹毛色油亮、神骏异常的黑马拉着的、通体漆黑、线条流畅的豪华厢式马车。车厢由某种暗色的贵重木材打造，边缘镶嵌着银色的金属饰条，车窗挂着厚重的、绣着复杂暗纹的丝绸帘幕，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车身上没有任何显眼的家族纹章，只在车门把手处，雕刻着一个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的、被荆棘缠绕的权杖徽记——与之前那封信件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样！
荆棘鸟商会！王都财务大臣的势力！他们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张扬！
马车旁，笔挺地站立着两名身穿黑色劲装、外罩灰色斗篷的护卫。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浑身散发着久经训练、冷酷无情的精悍气息，与之前那些咋咋呼呼的佣兵和地精打手截然不同。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该死！是‘荆棘之刺’！”布琳压低声音，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她认出了那些护卫的装扮，“财务大臣麾下最麻烦的狗腿子！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还这么大摇大摆？”
莱昂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对方不仅找上门，而且派来了显然是核心力量的成员，态度强硬，毫不掩饰。
“少爷…”格温紧张地握紧了重剑，看向莱昂。
阿尔弗雷德管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候，显然是被对方控制在府内了。
莱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躲是躲不过的，必须面对。他看了一眼行囊中那些散发着微光的苔藓和矿石，心中稍定。至少，他们现在有了一点谈判的筹码…虽然可能远远不够。
“收起武器，格温，布琳。”莱昂低声吩咐，“保持冷静，见机行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沾满灰尘的衣袍，努力挺直腰板，展现出几分领主的威严（尽管内心慌得不行），带着队伍向马车走去。
两名“荆棘之刺”护卫冰冷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们，如同鹰隼盯上了猎物。其中一人微微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声音平板无波：“来人止步。特使大人正在府内等候。报上身份。”
“我是莱昂·阿波卡利斯，闪耀金币领的领主。”莱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是我的领地，请问各位有何贵干？”
护卫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还是侧身让开了道路：“特使大人已等候多时。请进。”
莱昂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比他离开时似乎更加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格温、布琳、伊莎贝拉和米娅紧随其后，两名护卫则如同门神般守在了门外，隔绝了内外。
府内大厅的情景让莱昂的瞳孔微微一缩。
阿尔弗雷德管家正垂手站在一旁，脸色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老管家看到莱昂安全归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忧虑。
而原本属于莱昂的那张破旧的主位椅子上，此刻正端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用料考究的深紫色天鹅绒外套，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银色荆棘纹路。他的头发是近乎黑色的深褐，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白皙，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得上英俊，但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却如同冰冷的玻璃，没有任何温度，嘴角噙着一丝公式化的、毫无暖意的微笑。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镶嵌着黑曜石的银戒指，姿态优雅而从容，与这破败、简陋的男爵府大厅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他就像是一条盘踞在废墟上的毒蛇，优雅，冰冷，致命。
看到莱昂进来，他缓缓抬起头，灰色的眼眸扫过莱昂和他身后奇特的随从们，目光在格温的铠甲、布琳的矮人特征、伊莎贝拉的法师袍以及米娅那身尚未完全消退的静电光晕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兴味。
“您一定就是莱昂男爵了。”他开口，声音温和悦耳，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在下奥布里·斯通（Aubrey Stone），奉王都财务大臣阁下之命，特来拜访。冒昧打扰，还请见谅。”他嘴上说着客气话，身体却丝毫没有从主位上起来的意思。
“斯通特使。”莱昂微微点头，不卑不亢地回应，“不知特使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他刻意忽略了对方占据主位的不礼貌行为。
奥布里·斯通微微一笑，笑容依旧冰冷：“指教不敢当。只是前来确认一些…小事，并传达大臣阁下的一些…关切。”他轻轻摩挲着戒指，目光扫过阿尔弗雷德，“据贵管家所言，男爵阁下近日外出探险？看来收获颇丰？”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掠过莱昂身后鼓鼓囊囊的行囊。
莱昂心中一凛，对方果然注意到了。
“只是领地日常的巡视和资源采集而已，不值一提。”莱昂含糊道，试图转移话题，“不知特使所说的‘小事’和‘关切’是指？”
奥布里·斯通的笑容不变，但眼神锐利了一分：“男爵阁下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关于贵领地上…那笔小小的、拖延已久的债务问题。”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大臣阁下日理万机，本不愿为这等微末小事费心。奈何近期国库吃紧，各项开支都需要严格审计。这笔旧账，也是时候清算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背后的压力却如山般沉重。
“关于那笔债务，”莱昂沉声道，“我父亲当年借款的细节和后续协议，似乎存在一些…模糊之处。我们正在努力厘清，希望能有一个公平的解决方案。”他试图争取时间。
“模糊之处？”奥布里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男爵阁下，白纸黑字的借据，清晰明确的利息条款，何来模糊？至于您所说的‘后续协议’…空口无凭，如何能作数？财务大臣阁下办事，最重规矩和证据。”他轻轻抬手，身后一名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随从（之前竟没人注意到他）立刻上前，将一份厚厚的、用精美羊皮纸装订的文书放在桌上。
“这是债务的详细核算，包括历年利息滚动，以及…因拖欠产生的滞纳金和…管理成本。”奥布里用指尖点了点文书，“总计，一百八十七枚金币，四十二银币。请男爵阁下过目。”
一百八十七枚金币？！莱昂倒吸一口凉气！这比之前波波利说的数额又暴涨了将近一倍！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抢劫！
“这不可能！”莱昂脱口而出，“当初借款只有三十金币！怎么可能…”
“时间，男爵阁下，时间是最昂贵的成本。”奥布里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金钱有其时间价值。十年的复利滚动，加上必要的追索费用，这个数字…合情合理。大臣阁下已是格外开恩，免去了部分惩罚性利息了。”
莱昂气得浑身发抖，这根本就是讹诈！
布琳忍不住哼了一声，低声用矮人语嘟囔了一句：“贪婪的人类官僚…”
奥布里的目光瞬间扫向她，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位矮人小姐似乎有话要说？”
“她说特使大人算账算得真精细。”莱昂赶紧打圆场，同时用眼神示意布琳冷静。
奥布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追究，转而将目光投向伊莎贝拉和米娅：“看来男爵阁下领地虽小，却是卧虎藏龙。不仅有矮人工匠，还有…一位醉心研究的法师学徒？以及一位…如此独特的兽人眷属？”他特别在“独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在米娅身上那梦幻的静电光晕上流转，带着一种审视商品般的估量意味。
米娅似乎感受到了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警惕地龇了龇牙，躲到了伊莎贝拉身后。
伊莎贝拉则推了推眼镜，毫无惧色地反问：“特使先生对混沌能量显化现象也有研究？您是否注意到环境湿度对静电吸附效应的影响系数？”
奥布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学术问题问得愣了一下，公式化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纹：“…抱歉，我对…呃…静电吸附并无研究。”
莱昂趁机再次开口：“特使先生，一百八十七枚金币绝非小数目。以闪耀金币领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一次性偿还。我们能否商议一个分期偿还的计划？或者…以物抵债？”他试图将话题引向那些苔藓和矿石。
奥布里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分期？以物抵债？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他话锋一转，“不过，普通的物资，恐怕难以抵偿如此巨额的债务。除非…是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莱昂的行囊，以及…二楼的方向。
莱昂心中警铃大作。对方果然不仅仅是为了钱！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是塔莉娅公主的“关系”，或者父亲可能留下的秘密！
“不知特使所说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指什么？”莱昂谨慎地问。
奥布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荒凉的庭院，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莱昂男爵，您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债务，并非仅仅用金币就能偿还。大臣阁下的‘关切’，也远不止于账面上的数字。”他转过身，灰色的眼眸直视莱昂，“比如，您最近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一些来自阴影中的‘访客’？或许，大臣阁下可以提供一些…‘保护’？当然，这需要相应的…‘诚意’。”
他果然知道暗夜精灵的事情！甚至可能知道更多！这是在暗示可以用王都的势力来帮助解决暗夜精灵的威胁，但代价必然是彻底的臣服和某种秘密的交换！
莱昂的后背渗出冷汗。对方的信息网和算计，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就在莱昂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如何应对这步步紧逼的攻势时，二楼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塔莉娅公主那慵懒却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吵死了！哪里来的苍蝇，嗡嗡嗡的没完没了！还让不让龙睡觉了？！”
奥布里·斯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他猛地抬头望向二楼声音传来的方向！
龙！真的是龙！虽然早有猜测和情报，但亲耳听到那充满威压和非人特质的声音，还是让他心神剧震！
莱昂心里暗道不好！塔莉娅在这个时候发飙，虽然吓人，但也彻底暴露了她的存在，让奥布里确认了情报！
奥布里迅速收敛了失态，脸上重新挂上那副虚伪的笑容，但眼神却变得无比炙热：“看来…男爵阁下府上果然有贵客。不知能否请这位…尊贵的女士现身一见？财务大臣阁下对一切强大的、可能为王国带来繁荣的力量，都抱有最大的善意和敬意。”他试图趁机接触塔莉娅。
“见她？”莱昂硬着头皮周旋，“公主殿下…喜好清静，不喜被外人打扰。”他刻意用了“公主殿下”的称呼，试图抬高塔莉娅的身份，增加谈判筹码。
“公主殿下？”奥布里眼中的炙热更盛，他强压下激动，语气更加“诚恳”，“那就更应拜见了！若是能促成王国与龙族的友谊，男爵阁下您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债务之事，自然好商量！”
他试图用债务作为要挟，逼迫莱昂引见。
就在这时，二楼又飞下来一个东西——是一个啃了一半的、不知名兽类的巨大腿骨，咚地一声砸在大厅中央，骨头上还带着清晰的牙印和冰冷的寒气。
“再吵！就把你们的骨头也啃了！”塔莉娅充满威胁的声音再次落下，然后彻底没了声息，似乎又回去睡觉了。
大厅里一片死寂。
奥布里看着那根巨大的、非人生物才能啃食的兽骨，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的贪婪和忌惮交织。他显然不敢真的去触怒一头龙。
莱昂趁机说道：“特使先生也看到了，公主殿下脾气…不太好。关于债务和…您提出的‘保护’与‘诚意’，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毕竟，这关系到整个领地的未来。”他再次试图拖延。
奥布里沉默了片刻，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莱昂，仿佛要将他看穿。他知道，有龙族的存在，用强是不明智的，至少现在不行。
终于，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浮现那冰冷的微笑：“好吧。既然男爵阁下需要时间考虑，我也不便强求。这份债务核算文书，就留给阁下仔细阅览。”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书。
“我会在黑石镇暂住三日。”他走到莱昂面前，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三日之后，我希望听到男爵阁下明确的、负责任的答复。是接受大臣阁下的‘善意’，彻底了结这一切…还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破败的大厅和紧张的众人，“…选择一条更加艰难、且充满不确定性的道路。希望阁下…好自为之。”
说完，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却充满讽刺意味的礼节，带着那名沉默的随从，转身向门外走去。两名“荆棘之刺”护卫立刻跟上。
马车很快启动，消失在荒原的暮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留下的压力和威胁，却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男爵府。
莱昂重重地松了口气，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阿尔弗雷德立刻上前，低声道：“少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莱昂摇了摇头，脸色凝重，“老阿尔，我们麻烦大了。奥布里·斯通比波波利难对付一百倍。他不仅想要钱，更想要塔莉娅公主的关注和我父亲可能留下的东西。他只给了三天时间。”
“三天…”阿尔弗雷德眉头紧锁，“我们必须尽快与暗夜精灵完成交易，拿到他们的‘谅解’，否则两面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莱昂点了点头，目光坚定起来：“没错！我们必须先去解决暗夜精灵的问题！伊莎贝拉，那些苔藓和矿石的处理…”
伊莎贝拉立刻回答：“幽光苔藓需要特殊保存，月影石也需要净化处理以防止能量逸散。给我一晚上时间，明天清晨应该可以准备好用于交换的成品。”
“好！”莱昂下定决心，“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黑森林边缘，尝试联系暗夜精灵！必须在奥布里·斯通失去耐心之前，先稳住一方！”
然而，他们都知道，与暗夜精灵的交易，同样吉凶难料。那些危险的精灵，会接受他们的“静电宝石”和矿石苔藓吗？他们会信守承诺吗？
就在这时，负责收拾大厅的格温，突然在奥布里坐过的椅子脚下，发现了一个小巧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金属物体。
那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造型如同微缩荆棘的、闪烁着微弱魔法光泽的金属片。
“少爷！你看这个！”格温将其递给莱昂。
莱昂接过金属片，入手冰凉。伊莎贝拉检测了一下，脸色微变：“这是一个微型的、触发式的魔法监视器！能量波动极其隐蔽！它…它可能在记录这里的声音和能量变化！”
奥布里·斯通竟然留下了监视器！他根本没有完全离开！他还在监视他们！
莱昂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荆棘鸟商会的手段，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阴险和难缠。
三天倒计时，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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