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划为“试验区”的营区角落，仿佛成了一片被无形屏障勉强守护的孤岛。
岛外，是瘟疫肆虐、死亡枕藉的绝望汪洋；岛内，则在苏俊朗和李秀宁近乎不眠不休的操持下，艰难地维系着一套前所未有的秩序。
李秀宁细心地将每日的变化记录在捡来的破纸片上：
试验区内，新增出现呕吐、腹泻、高烧等症状的人数；不幸死亡的数目；以及那些熬过最危险时期、逐渐康复的轻症病例。
同时，她也通过老歪和偶尔过来探头探脑的其他营区士兵，大致了解着外面类似条件营区的疫情状况。
数据本身冰冷，但对比之下产生的差异，却逐渐灼热起来。
最初几日，变化微乎其微，甚至因集中处理病患，死亡数字显得更为扎眼。
但坚持到第七八日，成效开始悄然显现！
试验区每日新增的病患数量出现了明显的、持续性的下降！
原本几乎每日都有的死亡报告，变得零星起来，甚至开始出现连续两日无新增死亡的情况！
那些原本被放弃的轻症患者，在相对洁净的水源、隔离环境和李秀宁有限的草药照料下，康复的人数逐渐超过了新发病的人数。
与此形成惨烈对比的是，试验区外的疫情仍在疯狂蔓延。
新的病患不断倒下，死亡人数居高不下，哀嚎声日夜不绝，焚烧尸体的浓烟几乎未曾断过，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恶臭有增无减。
而试验区内部，环境也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善。
那股令人作呕的复合臭味虽然未能完全消除，但已大为减轻。
得益于粪便集中处理、垃圾及时焚烧和石灰的持续消毒，苍蝇蚊虫的数量显着减少。
那些参与劳作的老弱们，或许是因为饮用了烧开的水、吃到了相对稳定的口粮，也或许仅仅是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精神面貌竟稍稍振作了一些，不再完全是麻木等死的状态。
亲身经历的变化最具说服力。
试验区内的士兵和流民们，从最初的怀疑、抵触、阳奉阴违，逐渐转变为真正的信服和主动遵守。
他们开始自觉地去往那个新建的厕所，尽管路途稍远；排队领取那略带怪味却保证烧开过的饮水时，抱怨声也消失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紧紧抓住了这根看似纤细却异常坚韧的稻草。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悄然飞越了简陋的边界。
其他营区的病患和家属，听闻此处有“仙师”施法，疫情得控，纷纷想方设法，甚至苦苦哀求，希望能将自己或亲人送入这片似乎被瘟神遗忘的角落。
希望，在这片死地中微弱地闪烁起来。
刘宗敏虽是个粗人，但也注意到了这片地方的与众不同。
死的人少了，能动的活人多了，秩序也好了，这在他眼里就是天大的好事。
他难得地没有贪功，直接将情况报给了李自成。
李自成闻讯，心中虽仍存疑虑，但疫情逼人，任何一丝希望都不容错过。
他带着一众将领和谋士，包括面色淡漠的牛金星，亲自来到了这片“试验区”视察。
一踏入划定的范围，对比便扑面而来。
虽然依旧是帐篷林立，人群面有菜色，但地面相对整洁，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景象得到了控制。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令人头晕眼花的恶臭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石灰味和烟火气。
病患隔离区内，不再是人挤人、哀嚎不绝的惨状，呻吟声明显减少，甚至能看到一些轻症者在帮忙照料。
李自成一行人沉默地走着，路过相邻的非试验区时，那熟悉的恶臭和绝望哀嚎再次涌来，形成了鲜明到刺眼的对比。
李秀宁深吸一口气，捧着她的记录，走到李自成面前，清晰而镇定地汇报：
“启禀闯王，试验区施行新法七日以来，新增病患数目下降逾五成，死亡人数下降逾七成，轻症康复者增加近三成。相较而言，外侧营区疫情未见缓解，死亡数目仍逐日攀升。”
她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简单直白的数据对比，却比任何夸张的形容都更有力量。
李自成听着汇报，看着眼前这秩序井然、生机渐复的景象，再回想一路所见其他营区的惨状，脸上连日来的阴霾终于缓缓散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大步走到苏俊朗面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那巨大的力道拍得苏俊朗一个趔趄，龇牙咧嘴却又不敢躲闪，
“苏先生果然有真本事！本王险些错过了良策！此乃救军救民之大功！”
他当即转身，对随行将领和牛金星朗声宣布，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今日起！苏先生所言防疫诸策，便是全军之令！各营各队，必须即刻效仿此法施行！不得有误！苏先生…”
他顿了顿，看向苏俊朗的光头，眼神已然不同，
“…可自由行走全营，专司督导防疫之事！所需一切人手、物资，各营需优先调配，全力配合！”
称呼悄然改变，从带着戏谑的“秃子”、客套的“苏先生”，变成了真正赋予尊重和权力的“苏先生”。
这意味着苏俊朗终于在这支大军中获得了一席之地和实际的行动权。
李自成满意地带着人马离去。
苏俊朗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弛。
李秀宁站在他身旁，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欣慰而疲惫的微笑。
然而，在离去的人群末尾，谋士牛金星缓缓回过头，目光越过喧嚣，冷冷地落在如释重负的苏俊朗身上。
看着闯王对其赞赏有加，赋予重任，牛金星的眼中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闪过一丝愈发浓重的阴鸷，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冷笑。
嫉妒与敌意，在这成功的时刻，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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