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被压缩了的火药。”王开拿起一个最小的陶罐，在手里掂了掂，“别看它小，威力可不小。这一个，足够炸塌一堵墙，大的那个能把一栋房子送上天。”
他指着那些陶罐，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
“我们不需要他们攻进王宫。我只需要他们，带着这些在巨港最热闹的集市，在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门口，在王宫的城墙下面……”
王开没有说下去，但王铁已经完全明白了。
“可是，怎么把他们送过去？”王铁咽了口唾沫，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还记得我们来的时候，带来的那几艘倭人渔船吗？”王开指了指窗外，“找个夜晚，派一艘船，把他们送到距离巨港几十里外的海岸线上。剩下的路，让他们自己走。”
“自己走？几十里地，他们能行吗？我记得那帮圣徒，一个个都跟痨病鬼似的，风一吹就倒。”王铁皱眉。
“你太小看文彦先生的手段了。”王开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神色，“对他们来说，肉体的痛苦，是洗刷罪业的修行。路途越是艰难，他们心中的信念就越是坚定，别说几十里，就算是几百里，他们爬，也会爬到目的地。”
“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条路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极乐净土。”
“这件事，风险太大。”王铁深吸一口气，“万一失手，被三佛齐抓到活口，顺藤摸瓜查到我们头上，那我们就彻底撕破脸了。”
“我们已经撕破脸了，抢占了马六甲海峡，他现在把我们剁碎了的心都有了，只是畏惧我们的枪炮才没有继续出击。”
“现在我就要派人去告诉他们！”王开的声音愈发冷冽，“有些游戏他玩不起。”
“好！”王铁猛地一拍大腿，“干了！他娘的，憋了这么久，总算出出这口恶气！你说吧，需要多少人？”
“人，不在多在精。”王开伸出五根手指，“五个就够了。五个最虔诚，最渴望‘救赎’的圣徒。”
“我亲自去挑。”王铁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狞笑，“我保证，挑出来的都是最想去迎接光明。”
王开点点头，他走到海图前，目光再次落在“巨港”那两个字上。
“告诉他们，王家的大善事业，需要他们奉献。他们灵魂上最后的污垢，将由巨港上的神火来洗净。完成任务之后，他们来世，将直接转生为他们最羡慕的汉人老爷，享受无上荣光。”
王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放心，这套词我熟。”
他转身向船舱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王开。
“你小子，比我还黑。”
王开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对付流氓，就要用比流氓更狠的手段。对付野蛮就要用更绝对的暴力。
三佛齐的国王以为，躲在背后放冷箭，就能让王家知难而退。他错了。他招惹的不是一群只懂得收过路费的商人。
通往底舱的楼梯，阴暗而潮湿，空气中混杂着汗水、霉变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祭坛香火的诡异气味。
王铁捏着鼻子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吱嘎作响。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作为一名习惯了阳光、海风和血腥味的王家杰出子弟，他本能地排斥这种阴郁压抑的氛围。
底舱里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挂在舱壁上的马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一小片空间。几十个身穿白色长袍、剃着光头的倭人，或坐或卧，散布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
听到楼梯口的动静，他们几乎同时转过头来。
那是一双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惊恐，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般的狂热，仿佛一群等待神谕的雕塑。
看到是王铁这个身穿王家管事服的“上差”，他们眼中的狂热瞬间被点燃，所有人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或者跪伏下去，他们期盼得到王家的救赎！
“都别动。”王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船舱里，却格外通透。所有人都立刻停下了动作，只是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
王铁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庄严而悲悯，模仿着王文彦那种神棍似的腔调。
“尔等，背负前世罪业，今生受苦受难。幸得家主慈悲，为尔等指明大觉悟忏悔之道，使尔等有机会洗刷灵魂之污垢。”
他的话音刚落，底舱里就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那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一种混杂着感激、激动和狂喜的呜咽。
“然，罪业深重，非一日之功可除。”王铁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每一张苍白而消瘦的脸，“尔等在此静忏、动忏、言忏，虽有所进，但距大觉悟，仍有距离。”
啜泣声停了，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焦虑和惶恐的神色。他们最怕的，就是自己不够虔诚，不够努力，从而错失了“救赎”的机会。
王铁很满意这种效果。
“然，天有好生之德，家主亦有慈悲之心。”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神佛降下的法旨，“今有一桩天大机缘，摆在尔等面前！”
“王家大善事业，于南洋之地，遭遇邪魔阻碍。三佛齐之国，心生嫉妒，不敬王化，欲断绝我等教化万民之伟业。此乃逆天之举，罪孽滔天！”
“故，家主降下法旨，需挑选五名最虔诚、最无畏、最渴望洗刷罪业的圣徒，身负‘净化神火’，前往邪魔巢穴——巨港，执行神罚！”
“此行，路途艰险，九死一生。然，若能功成，尔等灵魂上最后的污垢，将被神火彻底净化！来世，将不再堕入轮回之苦，而是直升净土，转生为上等子民，享万世荣光！”
王铁的话，在死寂的船舱里炸响。
那些刚才还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圣徒”，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前爬，伸出枯瘦的手臂，抓向王铁的裤脚。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极度渴望的、扭曲的表情。那不是在求生，而是在求死，是在争抢一个通往“极乐世界”的宝贵名额。
王铁被这疯狂的景象，惊得后退了一步。他见过不怕死的士兵，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渴望死亡的人。
他强忍住心中的恶心和寒意，从人群中，点出了五个看起来最“虔诚”的。
这五个人，无一例外，都是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其中一个，甚至连站都站不稳，需要靠同伴搀扶，但他的眼神，比任何人都要炙热。
被选中的五个人，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们激动得浑身颤抖，朝着王铁的方向，不停地磕头，额头在坚硬的木板上，撞得砰砰作响，鲜血淋漓。
而那些没被选中的，则发出了绝望的哀嚎。有的人用头撞着舱壁，有的人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仿佛错失了今生唯一的救赎机会。
王铁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带着那五个“幸运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浑身不舒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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