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王缙家那扇破旧的院门,就快要被前来道贺和送礼的人给踏破了。
圣上的赏赐,由内侍省的宦官亲自送来,足足十大箱。金灿灿的黄金,光华流转的蜀锦,晃得前来围观的左邻右舍眼睛都睁不开。
紧接着,京兆府的官员也来了,毕恭毕敬地送上了一份房契。那是皇帝御赐的宅邸,位于洛阳城中最为繁华的永兴坊,一座三进的大宅院,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辽阳郡王李多祚的贺礼也到了,派来的是他的亲信管家,送上的是良马两匹,奴仆十人,还有厚厚的礼金。
就连武库署的那些前同僚们,也一个个提着礼物,赔着笑脸前来拜访。那个曾经对王缙百般嘲讽的山羊胡赵德,此刻更是谄媚得像个哈巴狗,一口一个“王待诏”,叫得比谁都亲热。
王缙的妻子李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已激动得手足无措,只能跟在丈夫身后,不停地跟着还礼。
王秀操控着王缙,将这一切应付得滴水不漏。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容,既不显得意忘形,也不过分疏远。这份从容淡定,让前来拜访的众人,愈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一番迎来送往,直到日上三竿,院子里才总算清静下来。
王秀没有时间去享受这突如其来的富贵。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换上了崭新的翰林待诏官服——一身青色圆领袍,头戴进贤冠,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一个底层武官,蜕变成了一个儒雅的文臣。
“夫君,你……你真的要去东宫了?”妻子李氏为他整理着衣冠,眼中满是担忧和不舍。
她只是个寻常妇人,不懂什么朝堂大事。但她也知道,东宫,太子身边,那是全天下最尊贵,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王缙(王秀)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放心,我只是去当值而已。你在家打理好新宅,等我回来。”
安抚好妻子,王缙便坐上了李多祚送来的马车,在两名新仆人的护送下,前往东宫。
东宫,即太子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宫殿群,位于皇城的东侧,规模宏大,气象万千,俨然一座独立的小皇城。
门口的守卫验过了王缙的腰牌和官凭文书,立刻恭敬地放行,并派了一名小黄门,专门引他进去。
穿过重重宫门,走过玉石铺就的甬道,王秀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座金色的牢笼。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副恭敬而疏离的面具,连走路的脚步声,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压抑。
小黄门将他领到了一座名为“崇文馆”的殿阁前。
“王待诏,太子殿下此刻正在馆内读书,您请在此稍候,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了。”王缙客气地拱了拱手。
他站在殿外,打量着这座建筑。崇文馆是东宫的图书馆和书房,里面藏书万卷。此刻,他能隐隐听到,从殿内传来一个年轻而不耐烦的声音。
“……这《礼记》读了有什么用?之乎者也,啰里啰嗦!孤要是想知道怎么治理国家,还不如去军营里待上三天,比读十年死书都有用!”
紧接着,是一个苍老而无奈的声音在劝解。
“殿下,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礼记》乃是儒家经典,讲的是纲常伦理,是为君之本啊。您……”
“行了行了!李师傅,你这套话,孤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似乎是书本被狠狠摔在桌案上的声音。
王缙(王秀)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看来,皇帝李显说太子“性情急躁”,还真是说得太客气了。
这哪里是急躁,这分明就是暴躁和不学无术。
就在这时,那名进去通禀的小黄门,一脸惶恐地跑了出来,对着王缙躬身道:“王待诏,殿下……殿下宣您进去。”
王缙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崇文馆。
大殿之内,光线明亮,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陈旧竹简的味道。
一个身穿杏黄色太子常服,面容英武,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戾气的年轻人,正一脸不爽地站在书案前。他的脚下,散落着几卷被摔开的竹简。
在他的对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正痛心疾首地弯腰,一卷一卷地将竹简捡起来。
毫无疑问,那个年轻人,就是当朝太子,李重俊。
而那位老臣,应该就是太子的老师之一。
“臣,翰林待诏王缙,参见太子殿下。”王缙走上前,躬身九十度,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李重俊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就是王缙?那个靠着一份奏疏,就从武库署的小吏,一步登天当上翰林待诏的王缙?”
这话问得,极其不客气。
王秀心中一沉。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对自己这个“父皇”派来的人,充满了敌意和不信任。
“臣不敢,皆是圣上隆恩。”王缙的头,垂得更低了。
“哼,父皇……”李重俊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父皇倒是对你另眼相看。让你来辅佐孤,是怕孤不学无术,给他丢人吗?”
他一步步走到王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挑衅。
“孤问你,你那份关于姚州蛮的奏疏,孤也看了。写得头头是道。但那都是纸上谈兵!你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弱书生,凭什么断定姚州必反?又凭什么认为,你那套剿抚并用的策略,就一定管用?”
“万一那些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根本不吃你那一套,反而趁机坐大,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这个问题,和昨夜李显问他的,几乎如出一辙。
但问话的人不同,语气不同,带来的压迫感,也完全不同。
李显是帝王,他的问题,是考验。
而李重俊是太子,他的问题,是刁难,是寻衅!
王缙(王秀)知道,这是自己进入东宫的第一道坎。若是回答不好,他未来的日子,恐怕会寸步难行。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着那位白发老臣,恭敬地行了一礼:“敢问这位大人是?”
老臣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老夫,太子少师,李峤。”
李峤!
王秀心里又是一震。这可是唐代文学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文章四友”之一,也是一代名相!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
王缙(王秀)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无比崇敬的神色。
“原来是李相国!下官失敬!”他再次深深一揖,“相国文章盖世,德高望重,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这记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李峤久居高位,什么奉承话没听过。但王缙的眼神,清澈而真诚,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好感。他看了一眼咄咄逼逼的太子,又看了一眼不卑不亢的王缙,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李重俊见王缙不理自己,反而去跟李峤套近乎,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王缙!孤在问你话!”
王缙这才转过身,重新面向太子。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
“敢问殿下,雄狮搏兔,亦用全力。若殿下为将,面对一群饿狼,是选择直接冲入狼群,与之死战,拼个两败俱伤?还是选择先以美食诱之,待其放松警惕,再以雷霆手段,分而治之,逐一击破?”
他这个比喻,浅显易懂,却又直指核心。
李重俊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就想说“当然是直接冲进去杀光它们!”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这样回答,似乎显得自己太过鲁莽。
他犹豫了。
王缙(王秀)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
“姚州蛮夷,于我大唐而言,不过是疥癣之疾,而非心腹大患。若为这疥癣之疾,动用十万大军,耗费百万钱粮,即便胜了,也是惨胜。国库空虚,边防疲敝,岂不是让北方的突厥,西边的吐蕃,看了笑话?”
“故而,臣之策,‘抚’是手段,‘剿’才是目的!‘抚’,是为了一战而定,是为了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看到,我大唐不仅有雷霆之威,更有菩萨心肠!”
“这,非是纸上谈兵,而是阳谋!是王道!”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整个崇文馆内,落针可闻。
李峤看着王缙,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了一团精光。
好一个阳谋!好一个王道!
这个年轻人,见识之深刻,格局之宏大,远超他的想象!
李重俊也被镇住了。他虽然性情暴躁,但并非蠢人。王缙的这番话,他听懂了。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说得很有道理。
他脸上的戾气,消散了不少,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说得好听。”他撇了撇嘴,似乎想找回一点面子,“但终究还是没上过战场的空谈。”
他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语气中带着一丝烦躁。
“孤现在烦的,不是姚州那点破事。而是韦氏和安乐那个贱人!她们天天在父皇耳边吹风,说孤非她亲生,意图谋反!朝中大臣,也多是武三思的党羽,处处与孤作对!孤这个太子,当得憋屈!”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忧虑。
“王缙,你既然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那你告诉孤,孤现在这个局面,该当如何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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