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名者的回音壁
坠落停止的刹那,林野以为自己会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结果只有一声空罐头落地的钝响——
空旷、悠长,像有人把整座车站倒扣在鼓面上。
穹顶高悬,钢梁交错,像被折弯的十字架。
站牌锈得只剩轮廓,白漆剥落处露出底层铁红,
“第-19层·名字回收处”九个字被啃得残缺不全,只剩“回”字最后一笔仍倔强弯曲,像鱼钩,钩住过路人的影子。
地面用废弃铁轨拼成马赛克。
每根铁轨上凿着名字,深浅不一,沈不归、林野、母亲、白梨、阿赵……
铁锈像血丝,从笔画里渗出来,汇成暗红色水洼。
林野蹲下,指尖刚触到“沈不归”三个字,那片锈斑便整片剥落,咣啷一声,露出底下新烫的钢印:
【待领取·限时十分钟】
锈斑落地的声音在穹顶折返七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低半度,像七个不同年纪的自己在同步哀悼。
广播电流滋滋作响,童声朗读从裂缝里爬出来:
“请丢失名字的旅客,前往回音壁办理认领手续。”
声音被穹顶折成七重回声,第一重清脆,第二重沙哑,第三重变成成年林野的低音……
最后一声沉进地底,像心跳被拔掉插头。
回音壁立在站台尽头,弧形水泥墙布满指甲抓痕,抓痕里嵌着干涸的盐霜。
墙根排着一列老式电话机,黑色胶壳剥落,听筒垂落,像被割断的舌头。
最左侧的电话突然响起——
铃声不是铃,是母亲煮饺子时的沸水声:
噗噗、噗噗……
热气裹着葱香穿过听筒,扑到林野脸上。
林野接起,听筒里先是一片空白的呼吸,随后是沈不归的声音,隔着电流,像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旧录音:
“我在失物招领柜的最底层,钥匙在你,名字在我。”
背景滴答滴答,不是水,是输液瓶里最后的药液,每落一滴,回声就远一寸。
回音壁中央裂开一道缝,黑暗里跑出一个七岁的林野——
抱着绿色恐龙布偶,光脚在铁轨上踩出一串血脚印。
每跑一步,布偶就少一颗纽扣,笑声便多一丝沙哑。
第七次跑过,布偶只剩空壳,笑声骤然变成成年林野的嗓音:
“把名字还给我。”
空壳布偶裂成两半,掉出一张空白病历卡,卡上印着:
【患者:】
【症状:名字丢失】
【医嘱:请在十分钟内补全姓名,超时视为自愿放弃】
铜钥匙自动脱掌,悬在墙前,齿痕与裂缝严丝合缝,像一把刀对准旧伤疤。
林野深吸一口气,推门。
门后不是墙,而是一条无限延伸的医院走廊。
天花板吊瓶倒挂,输液管垂落,像断掉的电线。
病房门牌全部被白胶布覆盖,胶布里透出蓝屏光,像未填姓名的IcU。
尽头一扇门虚掩,门缝溢出饺子汤的热汽,母亲的声音在里面轻轻催促:
“小野,趁热吃,吃了就不冷了。”
林野推门,病房空荡,只剩一张病床,床单平整得像从未有人躺过,心电图拉成直线,却在下一秒突然跳动——
曲线弯成一把钥匙的形状,齿口朝上,等待咬合。
床头放着那本《十万个为什么》,
第47页“为什么星星会眨眼”整段被黑笔涂死,只在页脚留下一行手写:
“因为星星也在做梦,梦见自己正在熄灭。”
恐龙布偶躺在书旁,左眼纽扣空缺,线头缠在输液管上,像一条试图逃跑的静脉。
静脉末端,血滴成串,顺着输液管逆流进吊瓶,吊瓶里的液体逐渐变成暗红色。
心电图屏幕亮起绿字:
【请输入姓名以继续生命】
光标闪烁,像一只不停眨动的眼。
林野伸手,指腹刚触屏幕,血便从皮肤渗出,却不是“林野”,也不是“沈不归”,而是一个闪着微光的符号:
【Ω】
符号输入的瞬间,病房开始折叠——
天花板压向地板,墙壁合拢,病床收缩,所有物件被压成一张邮票大小的空白卡片。
卡片背面印着极小一行字:
【第-19.5层·名字回收完成】
【新任务:在Ω里寻找守钥人】
卡片被风吹起,边缘锋利,割破指尖。
血滴在“Ω”上,符号立即旋转,像锁孔被激活。
旋转停止时,卡片中心裂开一道门,门后是雾港深夜——
沈不归站在岸边,手里提着一盏空马灯,灯罩内没有火,只有一滴正在下坠的水。
水滴落进海里,激起一圈圈银色的涟漪,涟漪里浮现一座新的站牌:
【第-20层·Ω】
【终点站,亦是起点】
沈不归抬头,嘴唇开合,没有声音,林野却听见那句话直接钉在耳膜:
“名字我已归还,现在轮到你还我钥匙。”
林野低头,铜钥匙已变成银色,齿痕全部被磨平,像从未被使用过。
钥匙末端刻着一行新字:
【无名者,请自重】
雾港潮水再次涨起,淹过脚踝、膝盖、胸口,却温暖得像羊水。
潮水退去,车站、病房、回音壁全部消失,只剩脚下一条光裸的铁轨,铁轨尽头立着那块新站牌。
林野握紧无名钥匙,听见远处传来汽笛——
不是《茉莉花》,也不是心跳,而是一阵空旷的、只有名字才能填满的回声。
汽笛声里,有人轻声报站:
“下一站,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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