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绣架在废墟清理出的空地上支了起来,那卷光洁如水的苏杭真丝缎料被小心翼翼地绷紧其上,在透过破窗的天光下,流转着细腻柔和的光泽。
面对这价值不菲的底料,苏清辞和春桃都屏住了呼吸,动作格外轻缓,生怕一丝不慎便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松鹤延年”的设计图稿就钉在绣架旁,灰绿色的松涛、银白色的鹤影、朦胧的云山……意境悠远,却也意味着极其繁复的针法和色彩过渡。
挑战,正式开始。
第一步是勾勒轮廓。苏清辞选用最细的灰黑色丝线,以“滚针”细心描绘。然而,真丝缎面极其光滑,下针的力度和角度稍有偏差,线迹便容易滑移或陷入缎纹之中,失去流畅感。
仅是勾勒松树主干嶙峋的形态,她就失败了两次,不得不拆掉重来,心疼那被针眼破坏的缎面。她不得不更加凝神静气,将呼吸都放得极轻,手腕悬空,全凭指尖的微力控制针尖的走向。
春桃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默默准备好所需的丝线,将工具擦拭得干干净净。
轮廓初定,接下来便是铺色。这才是最大的难关。
苏清辞决定先从背景的远山云雾开始,以此练手并确定整体的色彩基调。她需要绣出那种朦胧渐变、虚无缥缈的质感。传统的“套针”虽能晕色,但效果往往略显生硬。
她反复试验,尝试将“套针”、“擞和针”与“施针”结合,通过不同深浅的灰蓝色丝线交错叠加,控制疏密和走向,一点点地“染”出山峦的层次与云雾的流动感。
过程极其缓慢,对眼力是极大的消耗。常常一整天下来,只能完成巴掌大小的一片区域。而且效果稍不如意,她便毫不犹豫地拆掉重绣,追求极致。
春桃看着苏清辞如此精益求精,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心中既敬佩又焦急。她尝试帮忙绣制一些边角的不重要部分,但面对如此昂贵的料子和复杂的要求,她紧张得手直抖,生怕绣坏一针。
苏清辞看出她的压力,并未责备,反而抽空安抚她:“别急,慢慢来。你先用边角料练习我用的这些针法,熟悉丝线特性。这绣屏太大,总有你能帮上忙的地方。”
她将一些需要大面积平铺填充的、颜色单一的背景区域划分出来,仔细教春桃如何运针才能均匀平整不露底。春桃学得极其认真,在废料上反复练习,直到手腕酸麻也不停歇。
数日后,春桃终于能勉强胜任这些基础填充工作。虽然速度不快,但针脚细密均匀,为苏清辞节省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师徒二人,一个主攻核心难点,一个负责基础铺垫,配合日渐默契。
然而,难题接踵而至。
绣制松针时,苏清辞希望表现出那种苍翠又带着风霜感的灰绿色,以及松针的坚硬质感。她自染的丝线颜色达到了要求,但绣法上却遇到了麻烦。“抢针”和“缠针”能表现力度,但显得过于刚硬;“套针”能表现层次,却又失之柔软。
她日夜琢磨,茶饭不思,甚至半夜醒来也常常对着图稿沉思。几天下来,人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一圈,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春桃心疼不已,却帮不上忙,只能尽力做好后勤,将饭食热水时时备好。
转机发生在一个清晨。苏清辞观察着窗外荒草丛中几株顽强生长的野草,它们的叶片边缘带着一丝枯黄,却依旧挺拔。她忽然灵光一闪。
她立刻回到绣架前,改用一种改良的“滚针”结合“接针”,以稍深的灰绿色丝线绣出松针主体,然后在每根松针的梢头或边缘,用极细的、略浅一号的黄灰色丝线,以“刻鳞针”轻轻挑出些许枯涩感。
如此一来,松针的苍劲与历经风霜的质感瞬间凸显!
“成功了!”苏清辞忍不住低呼一声,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春桃闻声跑来,看到那栩栩如生的松针,也高兴得直拍手:“苏姐姐!你真厉害!”
最大的难关攻克,后续的绣制虽然依旧繁琐,却顺利了许多。鹤羽的处理,她运用了“散套针”和“施毛针”,以银白、浅灰、极淡的米金色丝线层层铺叠,绣出羽毛的柔软光泽和蓬松感鹤眼则以“打籽针”点睛,一点墨黑,一丝金棕,瞬间让仙鹤灵动起来。
为了确保双面效果一致,每一针每一线都需要在缎背同步处理,耗时加倍。常常绣完一小片,就需要将沉重的绣架翻转检查,调整背面线头,工作量极大。
一个月工期已过半,绣屏才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
时间压力如同悬顶之剑。苏清辞不得不进一步延长工时。油灯常常亮至后半夜,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她的手指被针磨出了厚茧,眼睛布满了血丝,腰背酸痛难忍。
春桃也同样拼命,除了帮忙绣制基础部分,所有杂活一力承担,小脸也瘦削了下去,却从不叫苦叫累。
这天夜里,苏清辞正在赶绣仙鹤的翅尖,这是最后的关键部位之一。由于连续熬夜,她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手一抖,针尖猛地刺偏——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手疼,而是因为她看到,那枚带着银线的绣针,竟然在光滑的缎面上划出了一道极细的、却无法忽略的划痕!就在鹤翅末端!
虽然极其细微,但在完美无瑕的缎面上,这道划痕如同白玉微瑕,格外刺眼!
完了……
苏清辞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耗费了无数心血,投入了巨资原料,眼看成功在即……难道就要毁在这一针之上?!
巨大的绝望和恐慌如同冰水,瞬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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