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落在床榻之上。
萧惊寒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腹部灼烧般的刺痛中恢复意识的。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陌生的环境——简陋的屋舍,积灰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独特的染料气息。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被伏击、重伤、逃亡、那个废弃的院子、那个突然出现救了他的女子……
他试图起身,腹部的伤口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回硬板床上。这番动静惊动了外间的人。
门帘被轻轻掀开,苏清辞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走了进来。见他醒来,她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是平静地走到床边,将粥碗放在一旁。
“你醒了。感觉如何?”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疲惫,却并无惧意。
萧惊寒没有回答,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她。眼前的女子年纪不大,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通透,仿佛能洞察人心。她救了他,处理了他的伤口,此刻面对他这般审视,竟无半分寻常女子应有的惊慌失措。
“这里是何处?你是何人?”他的声音因失水和虚弱而沙哑,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城西的一处废弃别院。我姓苏,暂居于此。”苏清辞言简意赅,并未多言自身来历,反而问道,“追杀你的人,是谁?”
萧惊寒眸色一沉,避而不答,反问道:“你为何救我?”
苏清辞淡淡瞥了他一眼:“恰逢其会,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他们当时也在砸我的门。”她将粥碗往前推了推,“你失血过多,需要吃点东西。”
她的坦诚和冷静让萧惊寒心中的戒备稍减,但疑虑并未消失。独身居住在此等荒凉之地的女子,面对匪徒和重伤的他,表现得太过于镇定了,绝非普通民女。
他沉默地接过粥碗,手指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但依旧努力维持着仪态,缓慢地将一碗寡淡的米粥尽数喝完。热粥下肚,带来些许暖意,驱散了部分寒意。
“多谢。”他将空碗递还,目光再次落在苏清辞那双虽然粗糙却手指纤长的手上,以及屋内角落散落的些许绣线和碎布上,“姑娘懂绣艺?”
“略通一二,赖以糊口。”苏清辞收起碗,准备离开,显然不欲与他多有交集。
“姑娘且慢。”萧惊寒忽然开口叫住她,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伤势不轻,外界追杀未停,他需要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但此刻他根本无法亲自行动。眼前这个女子,或许是唯一的选择。风险极大,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让他决定赌一把。
“在下有一事相求。”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清辞,“此事关乎重大,或许会为姑娘引来麻烦,但在下实无他法。”
苏清辞脚步顿住,回身看他,眉头微蹙:“何事?”
“我想请姑娘,帮我送一封信。”
“送信?”苏清辞心中警铃微作,“送去何处?给谁?”
“姑娘不必知道送给谁,只需将信送到南城‘永盛当铺’,交给掌柜即可。他会明白。”萧惊寒紧盯着她的反应,“作为回报,在下日后必有重谢。”
苏清辞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公子也看到了,我此处偏僻,轻易不愿入城惹人注意。更何况,你所说的当铺,我从未听过,如何寻找?此事恕难从命。”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卷入这种明显是权贵恩怨的漩涡,绝非明智之举。
萧惊寒似乎料到她会拒绝,并不气馁,反而道:“姑娘不必亲自送信。只需将信……‘绣’出来即可。”
“绣出来?”苏清辞一怔。
“是。”萧惊寒眼神锐利,“追捕我之人手段狠辣,寻常书信极易被截获搜查。但若将信息以特殊方式绣于寻常绣品之中,反倒不易察觉。”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可将信息告知姑娘,姑娘将其转化为绣样暗号,绣于一方手帕之上。明日姑娘照常去市集售卖绣品,只需将这方手帕混于其中,悬挂于摊位显眼处即可。自会有人前来取走并看懂其中含义。”
苏清辞心中震动。用绣品传递加密信息?此法确实巧妙,充分利用了绣品的寻常性和信息承载的隐蔽性。眼前这人,心思之缜密,绝非寻常人物。
她沉吟起来。此法虽仍冒险,但相比直接送信,确实更隐蔽,自己也无需直接与对方接触。而且……
她看了一眼床上重伤却依旧气势逼人的男子。此人身份定然不凡,今日结个善缘,或许他日真能得一份回报,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世,多一条路总是好的。
“何种暗号?”她终于开口。
萧惊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立刻低声道:“请姑娘取针线布帛来。”
苏清辞取来一方素白棉帕和针线篓。萧惊寒强撑着坐起一些,忍着剧痛,用手指蘸了蘸碗底残留的一点水渍,在床沿极快地画了几个极其古怪、看似杂乱无章的符号,又低声快速解释了一番每个符号对应的绣法要求。
他的语速很快,内容复杂,但苏清辞听得极其认真,过耳不忘。她立刻明白,这并非临时起意的暗号,而是一套成熟、复杂的密码系统。
“记住了?”萧惊寒画完,抹去水痕,看向她。
苏清辞点了点头,拿起针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绣制。
她选用了最普通的青灰色丝线,以最基础的平针和接针,在那方白帕的一角,开始绣制那些看似装饰性的、扭曲的符号。她的动作飞快而精准,针脚细密均匀,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几个蕴含了特定信息的暗号便已悄然隐藏在看似寻常的帕角纹样之中。
萧惊寒一直紧盯着她的动作,从最初的审视,到后来的惊讶,最终化为一丝深沉的探究。
这女子……不仅胆识过人,心思敏捷,这手绣功更是精湛纯熟到了极致!绝非“略通一二”!她究竟是谁?为何会隐居在此等破落之地?
苏清辞绣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将手帕递给他查验。
萧惊寒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心中震撼更甚。她不仅完全理解并再现了他的要求,甚至在针法处理上更加巧妙,使那暗号与帕子本身的质感浑然一体,若非知情人,绝难看出异常。
“姑娘好手艺。”他由衷赞道,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在下萧……”他顿了一下,改口道,“……惊寒。今日之恩,他日必报。”
苏清辞并未在意他的名字真假,只是收起手帕,淡然道:“萧公子好生休息吧,明日我会依计行事。”
她转身出去,吩咐春桃按时给他送些水食和草药。
这一日,别院异常安静。萧惊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以恢复体力。苏清辞则一边赶制绣品,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所幸再无匪徒前来。
翌日清晨,苏清辞如同往常一样,准备前往南市。出门前,她去看了一眼萧惊寒。
他的气色恢复了一些,眼神更加锐利清明。见她进来,他点了点头:“有劳姑娘。”
苏清辞将一顶旧斗笠和一件粗布外衫放在床边:“你若能行动,今日便自行离开吧。这些东西或许能用上,手帕我会处理。”
萧惊寒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只道:“保重。”
苏清辞带着绣品和那方特殊的手帕,再次来到南市摊位。她如常摆好绣品,然后将那方手帕混在几条普通手帕中,挂在了摊位最显眼的位置。
市集依旧喧闹。她的生意依旧不错,预定簿上又添了几笔。
约莫午时刚过,一位穿着普通、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在她的摊位前驻足,目光扫过那些绣品,最后落在那方青灰色暗号的手帕上。他并未多问,如同普通顾客一般,直接指着那方手帕道:“这个我要了。”付了钱,拿起手帕便匆匆离去,整个过程自然无比。
苏清辞心中了然,消息已送出。
傍晚收摊回到别院,刚推开院门,便发现院内空无一人。
萧惊寒走了。
她走进正屋,只见床铺收拾得还算整齐,那顶斗笠和旧外衫也不见了。桌上,却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通体温润、触手生凉的白玉佩。玉佩雕工极尽简约,只在中心浮雕着一个古老的、类似猛兽獠牙的抽象图腾,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纹饰,却自有一股凛冽尊贵之气。
玉佩旁,还有一小锭约莫五两的雪花银。
苏清辞拿起那枚玉佩,指尖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她虽不懂玉,却也知此物绝非凡品,那图腾更非寻常人家敢用。
留下银钱,算是酬谢。留下这枚明显带有身份标识的玉佩,又是何意?
是信物?是暗示?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牵绊?
她握着那枚冰冷的玉佩,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生出更多迷雾。
萧惊寒——这个名字是真是假?他究竟是谁?那些追杀他的人,又会否因此玉佩而再次找上门来?
救他一时,却仿佛卷入了一个更深不可测的漩涡。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窗,照在她手中的玉佩上,折射出温润却又冰冷的光泽。
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雨,即将因这枚小小的玉佩,而被悄然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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