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布帘重新落下,将外面喧嚣的搜查声与狭小窝棚内死一般的寂静隔绝开来。陈亮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撞破胸腔。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与伤口渗出的血污混在一起,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刚才那一瞬间,手电光柱扫过时,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擦肩而过的寒意。
而更让他心神震撼的,是身边这位枯槁老妪那神乎其技的手段。那不是武功,更像是一种近乎“道法”的隐匿之术,竟能扭曲光线、蒙蔽感知,让近在咫尺的搜查者视而不见!这老婆婆,绝非凡人!
脚步声和呵斥声渐渐远去,棚户区重新被一种压抑的恐慌和窃窃私语笼罩。危险暂时解除,但悬赏千元的通缉令如同撒下的天罗地网,将这鱼龙混杂的棚户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步步杀机。
陈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转向蜷缩在干草上的老婆婆,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声音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老婆婆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漠然神情,她摆了摆枯瘦如柴的手,沙哑道:“……虚礼就免了……你这伤……邪毒入骨,再不治……撑不过三天。”
她的话平淡无奇,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陈亮勉强维持的镇定。三天!他心中一凛,知道老婆婆绝非危言耸听。肩头的伤口不仅疼痛,更传来一阵阵麻痒和深入骨髓的阴寒,显然那子弹或被井中邪气侵染,或淬了剧毒,寻常金疮药根本无效。
“求婆婆……指点生路。”陈亮不再客套,直接恳求道。在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徒劳。
老婆婆浑浊的目光在陈亮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紧握的唢呐和腰间鼓囊的暗袋(那里藏着玉佩和古书),缓缓道:“……救你,是看在你身上……还有点‘正经’的传承气……没走歪路。但老婆子我……早已不问世事,自身难保……只能指你一条道,能不能走通,看你造化。”
陈亮精神一振,屏息凝神:“婆婆请讲!”
“你这伤,寻常医药无用,需以纯阳之药,辅以特殊手法,拔除邪毒,续接经脉。”老婆婆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棚户区东头,有个独臂的‘老刀’,以前是军中郎中,后来……犯了事,躲在这里。他懂些旁门左道,手里……或许有能救你命的方子。但此人脾气古怪,认钱不认人,而且……与龙五那边,似乎也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找他,是险招。”
老刀?独臂郎中?与龙五有瓜葛?陈亮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老婆婆指出的是一条明路,也是一条钢丝。
“多谢婆婆指点!”陈亮再次郑重道谢,然后从贴身内袋里,摸索出仅剩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几块干粮和一小撮盐巴——这是他身上最后能拿得出手的、相对“干净”的东西了。他双手递过去,诚恳道:“婆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老婆婆瞥了一眼那点微薄的食物,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她没接,只是淡淡道:“……留着你自己吊命吧。老婆子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用不着了。”她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世道……能守住本心,不容易……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重新闭上眼睛,蜷缩起身子,不再言语,仿佛与身下的干草融为一体,气息也变得若有若无,再次回到了那种近乎“空寂”的状态。
陈亮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他深深看了老婆婆一眼,将这救命之恩和那句“守住本心”的告诫牢牢刻在心里。然后,他忍着剧痛,艰难地挪出低矮的窝棚,重新没入棚户区浑浊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中。
根据老婆婆的指点,他朝着东头方向小心翼翼地潜行。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失血和邪毒带来的虚弱感越来越重,视线开始出现重影。他必须赶在彻底倒下前,找到那个“老刀”。
棚户区东头更加破烂,几乎是被城市彻底遗忘的角落。这里堆积着如山的垃圾,臭水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陈亮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由几个破棚屋围成的垃圾堆旁,看到了一个用破帆布和汽车铁皮搭成的、稍微像样点的“房子”。房子门口挂着一块脏得看不清原色的木牌,上面用炭笔画着一把歪歪扭扭的刀,下面写着两个模糊的字:“接骨”。
应该就是这里了。
陈亮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用铁丝缠着的破木门,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消毒水味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屋里光线昏暗,点着一盏煤油灯。一个穿着油腻军大衣、左边袖子空荡荡地晃荡着的独臂老汉,正就着灯光,用一个锈迹斑斑的搪瓷盆清洗着几把形状怪异、带着血槽的小刀和镊子。老汉约莫六十岁年纪,头发灰白杂乱,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和凶戾。他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沙哑地吼道:“谁?看病带钱!没钱滚蛋!”
“刀叔……是……是西头废窑的婆婆……让我来的。”陈亮靠在门框上,虚弱地开口,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听到“西头废窑的婆婆”几个字,老刀清洗刀具的动作猛地一顿,豁然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盯住陈亮,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刺穿:“那老不死的还没咽气?她让你来干嘛?”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一丝……忌惮?
“我……中了邪毒,求刀叔救命。”陈亮直接亮出左肩狰狞的伤口。
老刀站起身,走近几步,凑到陈亮伤口前仔细闻了闻,又用他那仅存的、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右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伤口周围的皮肉。陈亮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咬牙忍住。
“哼!龙五的‘黑煞散’!还有点井里的阴秽气!小子,你惹的麻烦不小啊!”老刀冷笑一声,眼神闪烁,“那老婆子自己怎么不治?她那点装神弄鬼的把戏,对付这毒应该够用。”
陈亮心中一动,听出老刀对老婆婆的底细似乎有所了解,而且语气复杂。他稳了稳心神,答道:“婆婆……说她不便出手。指点我来找刀叔,说……您有法子。”
老刀盯着陈亮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那老妖婆,尽给老子找事!”他指了指屋里唯一一张铺着脏兮兮兽皮的破床,“躺上去!先把衣服脱了!钱呢?先说好,这毒麻烦,价钱不便宜!”
陈亮从怀里掏出最后那点皱巴巴的钞票——那是他全部的家当,递了过去:“刀叔,我只有这些……先付定金,剩下的……容我日后补齐。”
老刀一把抓过钱,捻了捻,撇撇嘴:“穷鬼!算了,看在那老妖婆的面子上,算你便宜点!剩下的,拿你身上那杆唢呐抵债!”他目光贪婪地扫过陈亮背着的布包。
陈亮心中一紧,唢呐是他的命根子,绝不可能给人。他沉声道:“刀叔,唢呐是家传之物,不能给。钱……我一定想办法还上!”
老刀眼中凶光一闪,似乎想发作,但不知为何又压了下去,冷哼一声:“哼!那就先记账!躺好!别乱动,老子动手可没轻没重!”
陈亮依言躺上那张散发着怪味的破床。老刀也不再废话,转身从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翻找起来,拿出几个颜色可疑的瓷瓶、一包银针(其中几根颜色发黑),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暗红色的膏药。
治疗过程,比瘸腿阿炳那里更加粗暴和痛苦。老刀先用烧红的匕首烫灼伤口,剧痛让陈亮几乎晕厥;然后又用那几根黑色银针,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针尖传来阵阵阴寒刺痛,似乎在引导邪毒;最后,他将那暗红色膏药烤化,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弥漫开来,重重地敷在伤口上!
“呃啊——!”膏药接触伤口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烙下,陈亮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全身肌肉绷紧,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忍着点!这‘赤阳膏’药性猛,以毒攻毒!能不能逼出黑煞散,就看这一下了!”老刀低喝道,独臂死死按住陈亮。
剧烈的疼痛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辣辣的灼热感,仿佛有火焰在伤口下燃烧,但那股阴寒麻痒的感觉,确实减轻了不少。
老刀松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喘着粗气道:“行了!死不了了!三天内伤口别沾水,每天来换一次药。记住,你欠老子一条命,外加三十块钱!”
陈亮虚脱地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微微点头。
老刀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收拾起工具,嘴里嘟囔着:“妈的,龙五这王八蛋,手越来越黑了……连‘黑煞散’都敢用……”
就在这时,棚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刀叔!刀叔!救命啊!我兄弟……我兄弟快不行了!”
破木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满身血污、神色惊恐的年轻汉子背着一个奄奄一息、胸口插着半截匕首的同伙冲了进来!
老刀脸色一变,骂道:“操!怎么又是你们‘河洛帮’的烂事!老子说了不掺和!”
那年轻汉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刀叔!求您了!就救这一次!我们……我们被龙五的人埋伏了!王哥他……他不行了!”
河洛帮?龙五埋伏?陈亮心中猛地一跳!难道……这棚户区里,还有一股敢和龙五爷对抗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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