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唢呐,与平日里红白喜事上听到的截然不同,更与马仙姑那刺耳的铃声和咒语有着天壤之别。它不像乐器发出的声音,倒像是大地本身的呼吸,低沉、宽广、充满包容一切的宁静。
音符缓缓扩散,如同无形的涟漪,轻柔地拂过张家院落每一个角落。那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狂暴、怨毒的气息,似乎被这温和的音波触及,躁动之势微微一滞。
陈亮完全沉浸在了吹奏之中。他依照古卷心法,将全部精神意念集中于音律的流动,努力让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安魂”、“净心”的意境。他吹奏的并非成型的曲子,而是几个核心乐句根据现场气息感应的微妙变化而不断循环、演变,如同绵绵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起初,院内张丫头的抽搐和嘶吼并未停止,反而似乎因为外来声音的介入而更加剧烈。但陈亮谨记孙老“以柔克刚”的告诫,心无旁骛,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持续地、平稳地吹奏着那舒缓的旋律。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那狂暴的嘶吼声,开始夹杂进一些断断续续的、类似呜咽的哭声,仿佛那被煞气控制的意识深处,属于张丫头本身的恐惧和委屈正在被唤醒、被倾听。她的抽搐幅度变小了,变成了微微的颤抖。
院子里那几个原本痛苦呻吟的汉子,也渐渐安静下来,脸上的扭曲痛苦之色缓和了不少,茫然地坐在地上,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远远躲着的村民,包括李干事,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没有火光,没有符咒,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喊,只有那杆唢呐吹出的、闻所未闻的悠长曲调,竟然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张老闷夫妇也停止了哭泣,紧紧抱在一起,紧张地望着女儿,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陈亮感觉到,自己吹出的音波,仿佛形成了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正在一点点包裹、安抚着院内那股混乱的能量。他的精神力在快速消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气息的平稳和心境的澄澈。他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在此刻至纯至净的意念和音律引导下,竟也蛰伏不动,没有出来捣乱。
他吹奏的已不再是单纯的音律,而是融入了他的意志,他对生命的悲悯,以及他这段时间以来沉淀下的所有宁静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唢呐声持续不断,如泣如诉,却又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终于,当最后一个悠长而平和的尾音缓缓消散在暮色中时,院子内外一片寂静。
张丫头停止了所有动作,安静地躺在了地上,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褪去,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骇人的戾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脱力后的沉睡姿态。
笼罩院子的那股阴冷、暴戾的气息,也如同被清风拂过的烟雾,悄然散去。
陈亮缓缓放下唢呐,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孙老及时上前扶住了他。陈亮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清澈,他看向院内安睡的张丫头,嘴角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意。
他做到了。不是用暴力驱赶,而是用声音安抚。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凭借自己的意志和努力,驾驭了唢呐的力量,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孙老看着陈亮,眼中充满了赞许和欣慰。他知道,经过这次考验,陈亮的心性修为,迈上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台阶。
李干事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亲眼目睹了超乎科学解释的现象,也看到了陈亮那神奇而充满善意的能力。他之前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一个崭新的、充满未知可能性的领域,在他面前打开了大门。
村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看着安睡的张丫头,又看看虚脱但神情平和的陈亮,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感激和不可思议。
这一曲安魂,不仅安抚了一个受创的灵魂,也在某种程度上,安抚了整个村庄恐慌的人心,更彻底改变了陈亮未来的道路。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与这杆大唢呐,将与这些游走于现实与传说之间的“存在”,结下不解之缘。而如何运用这份力量,将是他一生需要探索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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