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的春天,终于在崇祯元年的暖风中彻底站稳了脚跟。冰雪消融殆尽,泥土的芬芳混杂着新生草木的气息,取代了去年冬日那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糊味。城外新垦的田地里,禾苗绿油油地连成一片,在阳光下舒展着身姿,如同给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铺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绿毯。城内,士兵们操练的口号声愈发洪亮,匠作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日夜不息,就连街市上也渐渐有了些许人气,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虽然还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小心,却总算给这座孤城添上了几分久违的烟火气。
王二站在修葺一新的北门城楼上,望着这一切,心中那份因粮饷充足、局势好转而稍稍落定的石头,却并未完全放下。他知道,眼前的安宁,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脆弱得经不起任何风浪。孙承宗复任的消息早已传遍辽东,可这位老帅何时能真正抵达辽东,又会带来怎样的方略,一切都是未知。而北面那个强大的邻居,在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蛰伏和内部分化(皇太极与代善、阿敏等人的权力博弈已初现端倪)后,绝不会坐视大明边镇重新稳固。
“千户大人,您说孙老大人什么时候能到锦州?”狗剩凑过来,递上一个水囊,里面装的是清甜的黑风峪泉水。如今取水已不再是提着脑袋的差事,赵大锤带人在那条生命线上建立了更稳固的哨卡和运输队,后金的游骑似乎也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靠近。
王二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冰凉的泉水让他精神一振。“朝廷旨意已下,孙老大人总督蓟辽,事务千头万绪,总需些时日整顿。不过……”他目光投向西南方向,那条连接宁远与山海关的官道,“应该快了。”
他话音刚落,一骑斥候便如旋风般从官道尽头疾驰而来,马蹄踏起滚滚烟尘。那斥候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冲到城下便扬声高喊:“报——!孙经略……孙督师仪仗已过宁远,正朝我锦州而来!预计明日午时便可抵达!”
来了!
王二眼中精光一闪,握着水囊的手指微微收紧。终于来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锦州城的大街小巷。士兵们停下了操练,工匠们放下了铁锤,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期盼。孙承宗,这个名字在辽东军民心中,便是定海神针,是胜利的保证,更是将他们从高第那个“弃地派”手中拯救出来的恩人!
“快!栓叔,立刻组织人手,彻底清扫街道,特别是督师行辕必经之路!”王二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下令,“大锤,校场和军营务必整洁,将士们衣甲鲜明,精神抖擞!石锁,加派斥候,确保锦州周边五十里内绝无后金侦骑踪影!小锤,把你匠作营最新打制的几门火炮推到南门,擦亮炮身!”
整个锦州城如同一个庞大的舞台,在王二的指挥下,开始为迎接最重要的主角而进行最后的准备。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干劲十足,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委屈、坚守和期盼,都融入到这次迎接之中。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锦州城南门外便已肃立着整齐的队列。王二身着千户官服,虽略显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一丝不苟。他身后,赵大锤、石锁、张老栓、吴有财等将领文官,以及王字营(如今已隐隐成为锦州守军核心)的所有百户、总旗,皆甲胄鲜明,肃然挺立。再后面,是数千名精神饱满、队列森严的士兵,鸦雀无声,唯有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巳时刚过,官道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杆高高飘扬的帅旗,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孙”字。紧接着,庞大的仪仗队伍缓缓映入眼帘。盔明甲亮的亲卫骑兵在前开道,中间是几辆看似朴素却透着威严的马车,后面跟着文官幕僚的车驾以及运送文书、物资的辎重车队。队伍绵延里许,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一股久违的、属于大明经略重臣的赫赫威仪,扑面而来。
王二深吸一口气,带领众将,快步迎上前去。
队伍在距离城门一箭之地停下。中间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名亲兵放好踏凳,随即,一位身着绯色一品仙鹤补子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如古井的老者,缓缓步下马车。
正是孙承宗!
尽管比离去时更显清瘦,鬓边白发也多了些许,但那股历经沧桑、沉稳如山的气质却愈发凝练。他的目光扫过迎接的众人,在王二脸上微微停留,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
“末将(卑职)锦州守备王二(等),恭迎督师大人!”王二率先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身后众人齐刷刷跟随,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洪亮。
孙承宗微微颔首,虚扶一下:“诸位将军请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辽东苦寒,将士们辛苦了。”
“为国守边,不敢言苦!”王二起身,朗声答道。
孙承宗的目光越过王二,看向他身后那支军容严整、眼神锐利的军队,又抬眼望向锦州那虽然布满修补痕迹、却依旧巍然耸立的城墙,以及城外那一片片生机勃勃的农田。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中带着感慨,“老夫离辽不过数月,锦州竟有如此气象!城池坚固,军纪严明,屯田有成,民心安定!王将军,你,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
这句话,如同暖流,瞬间涌遍了王二全身,数月来的艰辛、委屈、挣扎,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最高的褒奖。他再次抱拳,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全赖督师昔日栽培,将士用命,百姓支持,末将……不敢居功!”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孙承宗摆了摆手,语气转为严肃,“若非你等在此浴血坚守,力抗乱命,这辽东门户,只怕早已洞开!高第之流,误国害民,其罪当诛!尔等忠勇,朝廷已知,皇上亦已知!”
他这番话,既是对王二和锦州军民的肯定,更是对之前那段黑暗岁月的盖棺定论。
“督师一路劳顿,还请入城歇息。”王二侧身让开道路。
孙承宗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校场方向:“不急。老夫想先看看,这支能在绝境中守住锦州的虎狼之师,如今是何等风貌。”
王二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孙承宗的意思。这是要检阅部队,直观地评估锦州的战力。
“末将遵命!请督师移步校场!”
校场之上,数千将士早已列队完毕。按照王二事先的安排,步兵、弓箭手、火铳手、骑兵(虽然数量还不多),各依阵型,肃然而立。阳光照在磨亮的枪尖和盔甲上,反射出森冷的光芒。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只有风吹旗帜的猎猎作响。
孙承宗在王二等人的陪同下,登上了点将台。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方阵。他看到了士兵们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风霜,也看到了那历经血火淬炼后特有的坚毅和沉稳。尤其是那支打着“王”字旗号的部队,更是透出一股与其他部队迥异的、凝练如一的杀气。
“开始吧。”孙承宗淡淡开口。
王二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令旗。
“步兵方阵,前进!”
“吼!”厚重的脚步声响起,枪盾如林,稳步推进,阵型严密,恍如移动的城墙。
“弓箭手,仰射!”
嗡——!弓弦震动,箭矢如同飞蝗般掠空而起,划出整齐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远处预设的靶区。
“火铳队,轮射!”
砰!砰!砰!砰!改良鸟铳的齐射声次第响起,硝烟弥漫,虽然装填速度依旧无法与后世相比,但那井然有序的三段击节奏和明显提升的精度,让孙承宗眼中异彩连连。
最后是骑兵的突击演练。虽然只有两百余骑,但马蹄翻飞,烟尘滚滚,冲锋之势依旧凌厉逼人。
整个操演过程,如行云流水,令行禁止,没有丝毫拖沓和错乱。孙承宗自始至终,面色平静,只是那微微颔首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满意。
操演结束,校场上再次恢复寂静。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点将台上那位绯袍老者的身上。
孙承宗缓缓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遍校场每一个角落:
“将士们!”
“本督离辽数月,闻尔等于锦州城下,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面对数万强敌,浴血奋战,誓死不降!更抗乱命,保境安民,使锦州孤城,岿然不倒!”
“此等忠勇,感天动地!此等功绩,彪炳史册!”
“今日观尔等操演,军容严整,士气高昂,战术精熟,更胜往昔!老夫欣慰至极!此乃我大明之脊梁,辽东之希望!”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如今,阉党已除,朝纲重整!皇上圣明,锐意中兴!本督奉旨重返辽东,就是要与诸位一起,整军经武,稳固边防,一雪前耻,复我河山!”
“自即日起,辽饷足额发放,绝不克扣!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望尔等不负皇恩,不负百姓,勤加操练,砥砺锋芒!待时机成熟,随本督,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大明万胜!”
孙承宗一番话,如同在干柴上投入了烈火,瞬间点燃了全场将士的激情!
“大明万胜!”
“督师万胜!”
“杀鞑子!复河山!”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数年来的压抑和屈辱彻底宣泄出来。许多老兵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孙承宗初次督师辽东、带领他们一步步将防线推向前的那些充满希望的岁月。
王二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将士,看着身边这位虽显老迈却脊梁挺直、目光坚定的老帅,胸中也涌起万丈豪情。
他知道,属于他们的时代,真的回来了。
检阅结束后,孙承宗并未过多休息,直接在临时布置的督师行辕(原锦州守备府)召见了王二及锦州主要将领。
行辕内,烛火通明。孙承宗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王二、张老栓、赵大锤、石锁等核心几人。
“王二,”孙承宗的目光再次落在王二身上,这一次,带着更深的审视和期许,“锦州之事,你做得很好,比老夫想象的还要好。临危不乱,抗命有节,守城有方,安民得法。尤其是这‘冬练兵,夏筑城’,以及对流民的安置利用,颇有古之名将之风。”
王二连忙躬身:“督师谬赞,末将只是尽本分而已。若无将士用命,百姓支持,栓叔、大锤、石锁等人鼎力相助,末将独木难支。”
孙承宗点了点头,对王二不居功的态度更为满意。“不必过谦。你的功劳,老夫已具本上奏,朝廷不日必有封赏。”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如今局势,看似好转,实则依旧危急。后金虽暂退,但其势未衰,皇太极此人,雄才大略,尤胜其父。我大明内忧初平,百废待兴,辽东防务,不容有失。”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辽东地图前,手指点向锦州:“锦州,乃宁锦防线之锁钥,至关重要。你以千户之职,独守孤城,力抗强敌,功勋卓着。老夫意已决,即日起,擢升你为锦州守备,仍兼领‘王字营’,全权负责锦州及周边防务!”
虽然并非一步登天成为游击将军,但守备已是中级武职中的实权位置,远非普通千户可比!这意味着王二不仅军职提升,管辖范围和权限也大大增加,真正成为镇守一方的重要将领!
王二心头一震,虽然晋升幅度不如预期中那么大,但这一步至关重要,是通往更高位置的坚实台阶。他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谢督师提拔!定当竭尽全力,守好锦州,不负督师信任!”
“起来吧。”孙承宗虚扶一下,继续道,“你的‘王字营’,作战勇猛,纪律严明,堪称精锐。老夫准你,以‘王字营’为基干,扩编至一千五百人!兵员可从辽人流民中择优招募,亦可从锦州原驻军中挑选精干补充!一应粮饷军械,由督师行辕优先拨付!”
一千五百人!
这已是实质性的扩编!意味着他的核心力量几乎翻倍,能做的事情更多了!
“末将领命!”王二声音铿锵。
孙承宗又看向张老栓等人,也各有勉励和安排,张老栓仍总管钱粮民政,赵大锤、石锁等各有升赏,负责具体营伍。
最后,孙承宗目光回到王二身上,沉声道:“王守备,扩编易,练精兵难。这一千五百人马,需得如臂使指,方能成为真正的强军。宁锦防线之稳固,将来收复失地之重任,老夫对你,寄予厚望!”
“督师放心!”王二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如铁,“末将必在最短时间内,练出一支能征善战之师!锦州,必将成为插在后金心腹的一颗,永不弯曲的钢钉!”
“好!”孙承宗重重一拍王二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舒心的笑容,“有此志气,何愁辽东不平!放手去做,背后,有老夫替你撑着!”
走出督师行辕时,夜色已深。清冷的月光洒在锦州城的青石板路上,也洒在王二激动未平的心头。
守备,统兵一千五百!
他抬头望向星空,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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