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欢呼声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西侧营墙的缺口处,那座由粮袋、尸体和泥土混杂垒砌起来的临时工事,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而悲壮。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还有……粮食被踩踏碾压后散发出的、略带霉味的奇异香气。
王二背靠着冰冷的、沾满血污的粮袋墙滑坐在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那是长时间处于巨大噪音下的后遗症。张老栓、赵大锤、狗剩等人横七竖八地瘫倒在他周围,个个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短暂的胜利喜悦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王……王二哥,咱们……守住了?”狗剩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不敢置信,他的一条胳膊被流矢划破,草草包扎的布条已被血浸透。
王二勉强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吝啬给出。他目光扫过周围,自己手下这几十号人,还能完好站着的,不到一半。赵大锤手下那个之前扭伤手腕的汉子,此刻胸口插着半截断箭,早已没了气息。张老栓也挂了彩,额头被飞溅的石子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了半张脸。
代价,太大了。
然而,战争的残酷就在于,它从不给你太多喘息的时间。
就在众人勉强恢复一丝气力,开始互相包扎伤口、捡拾散落兵器的时候,营墙外,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后金军阵地方向,突然又响起了一阵不算密集、却极具穿透力的马蹄声和呼哨声!
“鞑子又来了?!”
“妈的!还有完没完!”
残存的明军士兵顿时一阵骚动,刚刚松懈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王二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双腿软得如同面条。他强撑着扒着粮袋墙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暮色苍茫中,一小队约二三十人的后金骑兵,并未像之前那样发动集群冲锋,而是分散开来,高速逼近营墙,在弓箭射程的边缘来回穿梭。他们马术精湛,一边策马,一边张弓搭箭,将一支支精准而恶毒的箭矢,射向营墙上任何暴露的目标:尤其是那些正在救治伤员或搬运物资的士兵!
这是一种骚扰战术,旨在持续施加压力,疲惫守军精神,狙杀有生力量。
“隐蔽!快隐蔽!”军官们的吼声再次响起。
士兵们慌忙蹲下,举起一切可以挡箭的东西。但依旧有动作稍慢的士兵被冷箭射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王二缩回头,一颗心沉了下去。这种精准的狙杀,对士气的打击甚至比正面冲锋更大。你必须时刻紧绷神经,不知道下一秒致命的箭矢会从哪个方向飞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距离他们这处缺口约三十步外的一段营墙上,一名穿着明显不同于普通士兵、盔甲更为精良的后金军官,正勒马立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手持马鞭,对着那些散骑射手指指点点,似乎在指挥调度。那人头盔上插着一根短小的羽毛,看装扮,至少是个管理十人左右的小旗官!
擒贼先擒王!若能干掉这个指挥的军官,必定能极大打击这波骚扰敌骑的气焰!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王二脑中闪过。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他那柄缴获的后金弯刀,在刚才的混战中不知掉落在了何处。弓箭?他箭术平平,距离又远,几乎没有命中可能。
他的目光焦急地扫过周围,最终定格在身旁不远处,一具阵亡明军士兵尸体旁,掉落着一支明军制式火铳!火铳旁边,还散落着一个小小的、牛皮制成的引药壶!
火铳!
王二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玩意儿精度差,射程近,装填繁琐,在刚才那种贴身混战中几乎就是烧火棍,但在眼下这种相对静止、目标明确的狙杀场景下,或许……有一丝机会!
他没有丝毫犹豫,连滚爬爬地冲过去,捡起了那支火铳和引药壶。入手沉重,枪管温热,显然刚刚被使用过,甚至可能还没来得及清理。
“二子,你要干嘛?”张老栓看到他的举动,惊疑地问道。
“赌一把!”王二言简意赅,声音沙哑。他快速检查了一下火铳,枪管似乎没有堵塞,药池里还有残留的引药痕迹。他顾不上去找通条清理,直接拿起引药壶,小心翼翼地将里面所剩无几的、黑乎乎的火药颗粒,倒入药池之中,然后用手指压实。
整个过程,他的手稳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生死搏杀、体力透支的人。现代侦察兵对于武器的熟悉和专注,在这一刻超越了肉体的疲惫。
“王二哥,太远了!打不中的!”狗剩也看出了他的意图,带着哭腔喊道。谁都清楚明军火铳那感人的精度。
王二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忆着现代射击训练的要领,尽管手中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但基本的瞄准原理是相通的:三点一线!
他费力地将沉重的火铳架在粮袋墙一个相对稳固的凹陷处,身体微微侧倾,右眼透过枪管上方并不存在的准星,死死锁定了三十步外,那个依旧在指手画脚的后金小旗!
风声,箭矢呼啸声,伤员的呻吟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模糊而清晰的目标,以及手中这支决定着生死和胜负的铁管。
稳住呼吸,预压……他在心中默念着并不存在的扳机行程。
就是现在!
他猛地用火折子点燃了火铳的引信!
“嗤……”引信迅速燃烧。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在王二耳边炸响!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他的肩窝,让他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一下,枪口猛地向上跳起!浓密的白色硝烟瞬间弥漫开来,遮挡了所有视线!
“打中了吗?”
“王什长放铳了!”
周围响起一片惊疑不定的低呼。
王二也被后坐力震得气血翻涌,耳朵里全是嗡鸣。他顾不上肩膀的疼痛,死死盯着硝烟逐渐散去的方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见三十步外,那个原本端坐马背、指挥若定的后金小旗,身体猛地一个剧烈后仰,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头上那根象征身份的羽毛先是折断,随即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从马背上直挺挺地摔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他落马的地方,正好处于营墙之外,月光和残余的火光勉强能够照亮。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胸前那片相对精良的护心镜位置,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破洞,暗红色的血液正从中汩汩涌出!他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营墙上的明军,还是墙外那些负责骚扰的后金散骑,都被这突如其来、精准得诡异的一铳惊呆了!
这……这怎么可能?!
“打……打中了?!”张老栓张大了嘴巴,老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我的亲娘咧……”赵大锤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后金小旗,又看了看被硝烟熏得满脸黑、兀自扶着火铳喘息的王二,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王二哥!你打中那个当官的了!打中了!”狗剩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跳了起来,扯动了伤口也浑然不觉。
短暂的死寂之后,营墙上爆发出比刚才击退进攻时更加热烈的欢呼!
“神了!王什长神铳啊!”
“一铳干掉个鞑子头目!”
“看鞑子还敢嚣张!”
士气瞬间高涨到了顶点!而墙外那些后金散骑,眼见指挥官被莫名其妙地一铳狙杀,顿时阵脚大乱,失去了统一指挥,再也顾不上骚扰,发出一阵惊慌的唿哨,调转马头,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回了本阵。
危机,再次被化解!而且是以一种极具震撼力的方式!
王二丢开那支还在发烫的火铳,靠着粮袋墙缓缓坐下,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肩膀传来钻心的疼痛,那是被火铳后坐力撞伤的。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侥幸,有后怕,也有一种……掌控命运的微弱力量感。
他知道,这一铳有极大的运气成分。火铳的精度、傍晚的光线、目标的静止……诸多因素巧合之下,才造就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击。但无论如何,他做到了。
很快,王二一铳狙杀后金小旗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整个西侧防线,甚至惊动了中军。
那名之前来增援的游击将军再次赶来,看着被士兵们指认的那个倒在营墙外的后金小旗尸体,又看了看被众人簇拥着、满脸硝烟和疲惫的王二,眼神中的赞赏已经毫不掩饰。
“好!王二!你又立一功!本将定当如实禀报总兵大人!”游击将军用力拍了拍王二的肩膀。正好拍在伤处,疼得王二龇牙咧嘴,“有此神射壮我军威,何愁鞑子不破!”
王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有解释这其中运气的成分。有时候,一个被神化的英雄,对提振士气的作用,远比一个实事求是的幸运儿要大得多。
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后金军似乎也因为指挥官意外阵亡和明军陡然提升的士气而暂时停止了行动,营外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王二看着被士兵们用长杆、绳索冒险拖回营内的那具后金小旗尸体,那破碎的护心镜和狰狞的死状,在火把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误打误撞,杀了一个小旗。
这功劳,算是坐实了。他知道,经此一夜,他王二在这北路军中,将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仅靠急智和运气的小小什长了。
前路,似乎又开阔了一分。但肩上的担子,仿佛也更重了。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些将他视为依靠的同伴,缓缓闭上了眼睛。
喜欢萨尔浒幸存者:大明中兴第一战神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萨尔浒幸存者:大明中兴第一战神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