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人的队伍,虽然依旧带着伤病的拖累,但新加入的赵大锤等十几名山匪带来的生力,让整个队伍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们熟悉山林,体力充沛,更重要的是,那股子彪悍的野性,冲淡了原本溃兵队伍中弥漫的绝望气息。
王二将队伍重新整编。赵大锤和他手下几个身手好的,负责前出探路和侧翼警戒;张老栓带领原溃兵中伤势较轻的,负责照顾重伤员和居中策应;狗剩则被王二带在身边,既是传令,也算是一种保护。那枚至关重要的信筒,依旧被王二贴身珍藏。
目标明确:东南方向,马林大营所在的尚间崖。
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快速行进。有了赵大锤等人带路,避开了许多险峻难行之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王二心中稍定,但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早一刻将情报送到,北路军就多一分安全。
晌午时分,队伍在一处山泉边短暂休整,补充饮水,嚼食着沿途采集的、依旧苦涩却勉强能果腹的野菜。就在这时,前方负责探路的赵大锤派手下急匆匆赶回。
“王头儿!前面山道上发现一队骑兵!看打扮……是咱们的人!”探子气喘吁吁地报告,脸上却带着一丝异样。
“咱们的人?”王二精神一振,难道是马林将军派出的斥候?他立刻起身,“有多少人?距离多远?”
“大概十来个,都骑着马,不过……”探子犹豫了一下,“看起来……不像是正经的斥候,队形散乱,像是……逃出来的。”
溃兵?王二眉头微皱。他示意队伍保持隐蔽,自己则带着张老栓和赵大锤,快速赶到前方一处高坡,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一条相对平坦的山道上,果然有十余名明军骑兵,正垂头丧气、慢悠悠地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行进。这些骑兵衣甲不整,很多人身上带着伤,马匹也显得疲惫不堪,鞍鞯上挂着抢来的包裹、甚至还有鸡鸭等活物,一副劫掠归来的模样。他们的旗帜歪斜,队伍松散,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伙骑马的流寇。
是西路军溃散的骑兵!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根本不是去往马林大营,反而像是要远离战场。
王二的心沉了下去。这些溃骑,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意志,只顾着自己逃命。
“栓叔,大锤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下去问问情况。”王二吩咐一声,整理了一下破烂的号服,独自一人走下高坡,迎向了那队溃骑。
“前面的弟兄,留步!”王二扬声喊道。
那队溃骑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纷纷勒住马缰,警惕地望过来。为首一个小旗官模样的军官,打量了一下王二和他身后高坡上若隐若现的人影,见他们也是明军打扮,虽然狼狈,但人数不少,眼神中的警惕稍减,但依旧带着倨傲和不耐烦。
“干什么?挡老子们的路?”那小旗官语气不善,他胯下的战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王二抱了抱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这位大哥,我们是西路军杜总兵麾下溃散的步卒,想去投奔北路马林将军。请问大哥,可知马将军大营现在何处?前方战事如何?”
那小旗官嗤笑一声,用马鞭指了指东南方向:“马林?还在尚间崖磨蹭呢!听说扎稳了营盘,不敢动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幸灾乐祸,“你们还不知道吧?杜总兵在界凡山大捷了!斩首无数!鞑子主力都被吸引在那边了!马林这边安全得很!”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炸得王二耳边嗡嗡作响!
界凡山大捷?斩首无数?鞑子主力被吸引?
这和他亲眼所见的尸山血海、杜松战死、西路主力全军覆没的惨状,完全相反!这分明就是后金细作想要传递的假军情!竟然已经在溃兵中流传开来了?!
一股寒意从王二脚底直窜头顶!如果连这些溃兵都相信了假消息,并且将这种“好消息”四处传播,那后果不堪设想!马林若信了这话,很可能就会放松警惕,甚至……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策!
“大哥!此言差矣!”王二急声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我等刚从萨尔浒山谷逃出!亲眼所见,杜总兵已然殉国,我西路军主力在萨尔浒山谷遭遇鞑子主力伏击,几乎……几乎全军覆没啊!界凡山那是鞑子的诱饵!哪有什么大捷!这是鞑子散布的假消息,欲要误导马林将军!”
那小旗官和他身后的骑兵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荒谬和不信的神情。
“放你娘的屁!”小旗官破口大骂,马鞭几乎指到王二鼻子上,“杜总兵勇冠三军,怎么可能败?还全军覆没?你小子是被鞑子吓破胆了吧?在这里妖言惑众!”
“就是!我们一路过来,都听说了界凡山大捷!”
“你想死别拖着我们!”
“滚开!好狗不挡道!”
溃骑们纷纷鼓噪起来,根本不相信王二的话,反而认为他在散布恐慌。
王二看着这群被虚假胜利冲昏头脑、只顾逃命的溃兵,心中又急又怒。他知道,空口无凭,很难让他们相信。他强压着火气,试图拿出证据:“诸位若是不信,可随我去见马林将军!我这里有从鞑子细作手中截获的假信筒为证!”
“信筒?谁知道是真的假的?”小旗官不屑一顾,“老子没空跟你啰嗦!赶紧让开!再不让开,别怪老子不客气!”他身后的骑兵们也纷纷握住了兵器,眼神不善。
高坡上,张老栓和赵大锤见情况不对,也带着人冲了下来,站在王二身后,双方顿时形成了对峙之势。
赵大锤瞪着一双牛眼,晃了晃手中的鬼头刀:“怎么?想动手?老子们刚宰了几个不开眼的鞑子,不介意再多收拾几个窝里横的废物!”
溃骑们见对方人数不少,而且不乏彪悍之徒,气焰顿时矮了三分。那小旗官脸色变幻,显然不想节外生枝。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疯子!”他骂了一句,调转马头,对身后手下吼道,“我们走!别理他们!”
说罢,竟不再理会王二等人,打马便带着手下从旁边绕了过去,继续向着西北方向逃去,马蹄扬起一片尘土。
王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他知道,这些溃骑,很可能还会将那个“界凡山大捷”的谎言传播给更多人。
“二子,这……”张老栓脸色难看。
“妈的,这群怂包!”赵大锤啐了一口。
王二缓缓松开拳头,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谎言已经像瘟疫一样开始扩散,他们必须更快!必须抢在谎言彻底蒙蔽马林之前,将血淋淋的真相,送到他的面前!
“我们没时间耽搁了!”王二转身,目光扫过身后的队伍,声音斩钉截铁,“加速前进!务必在明天日落前,找到马林将军的大营!”
他不再去看那些溃兵消失的方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更快!绝不能让历史的悲剧,在北路军身上重演!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穿过密林,越过山涧,朝着东南方向,那个可能决定数万人生死的大营,拼命赶去。时间的流逝,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人感到窒息般的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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