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未燃,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纪纲静坐的身影和那张深不可测的脸。他指尖的玉石停止转动,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没有杀气,没有惊愕,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你终于来了,沈鹤言。”
我站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全身肌肉紧绷,内力暗凝,防备着任何可能的突袭。他的平静,比愤怒更令人心悸。
“纪大人似乎料到我会来?”我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纪纲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杭州之事,东厂与不明势力(他刻意避开了‘蟠龙’二字)在福昌号火并,城防图现世,秦岳失踪,孙鹤龄暴露……这一连串的风波,若背后没有一只推动的手,未免太过巧合。而这只手,最大的可能,不就是你这位从漩涡中心一次次活下来的沈镇抚吗?”
他果然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我心中凛然,面上却不露声色:“纪大人既然心如明镜,那想必也清楚,我今日冒险前来,所为何事。”
“立场。”纪纲轻轻吐出两个字,将手中玉石放在书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想知道,我纪纲,在这盘棋里,究竟站在哪一边。”
“不错。”我向前迈出一步,月光照亮了我半边脸庞,“孙鹤龄是你心腹,出现在逆党巢穴。韩兆山与‘螭龙’勾结,目标直指孝陵卫。而您,纪大人,是被蒙在鼓里的上官,还是……这一切的幕后执棋者?”
我的问题尖锐而直接,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纪纲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夜空,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沈鹤言,你可知,这世上最难的,并非忠奸之辨,而是取舍之间。”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很多年前,我也曾如你一般,心怀故主,笃信某种……道义。”
他提到“故主”,我的心猛地一跳,知道他要触及关键了。
“但有些路,走着走着,就会发现尽头是悬崖,是万丈深渊,继续往前,只会让更多的人粉身碎骨。”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我,“陈观,苏承业……还有那几个月之前不明不白死去的老家伙,我们……曾经算是同路之人。”
他承认了!他果然曾属于建文旧部那个圈子!
“但我们选择了不同的岔路。”纪纲继续道,语气平静却带着沉重如山的力量,“他们中的一些人,如陈观,看清了现实,只想拿着那些足以安度余生的‘东西’,隐姓埋名,了此残生。而另一些人……则不甘心,他们手中掌握着更致命的东西,妄图用它搅动风云,让这天下再起兵戈,重现二十年前的生灵涂炭!”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厌恶与……后怕?
“您指的是……‘湖底金’?”我试探着问道。
纪纲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有些意外我知道这个名字,但随即了然:“你果然知道不少。不错,传闻中沈万三遗留的复国巨资,一笔足以支撑一场战争的财富。陈观他们掌握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线索和信物,他们想用这笔钱安稳度日,所以将关键证据藏入了皇宫旧内府库,认为那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而另一批人,也就是你现在面对的‘螭龙’,他们想要的,是找到并启动整个‘湖底金’,用它来招兵买马,颠覆朝廷!”
我瞬间明白了!原来旧内府库的那场遭遇,根源在此!陈观他们将秘密藏于旧库,“螭龙”则为了寻找启动资金的关键(可能就是我拿到的丝帕和蟠龙佩),才会闯入旧库,从而与我撞上!
“所以,陈观、苏承业他们的死……”我声音发涩。
“是‘螭龙’的灭口和追索。”纪纲语气冰冷,“他们不愿意那笔钱被‘浪费’在个人的安逸上,更要收回可能暴露他们计划的信物。而我……”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我和少数几个如我一般,不愿再见战火重燃、百姓流离的人,选择了另一条路——尽可能地将那些危险的秘密永远埋藏,阻止‘螭龙’的疯狂计划,哪怕……手段并不光彩,甚至需要借助朝廷的力量,或者,与虎谋皮。”
他走到书案前,双手撑在案上,身体前倾,目光死死锁定我:“沈鹤言,现在你明白了吗?我默许甚至推动你去查案,不是为了让你找到前朝遗宝,更不是为了复辟!我是要借你这把突然出现的‘钥匙’,搅乱‘螭龙’的布局,引出他们的核心,找到那笔该死的‘湖底金’,要么彻底掌控,要么……彻底毁掉!”
“那孙鹤龄和韩兆山呢?”我追问,这是最后的疑点。
纪纲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愤怒,又像是自嘲:“孙鹤龄……是我失察。韩兆山……他的背叛,我早有察觉,但一直苦于没有证据,也无法确定其背后究竟是谁。我将计就计,本想通过他摸清‘螭龙’的脉络,却没想到他们的图谋如此之大,竟敢打孝陵卫和南京城防的主意!更没想到,东厂会如此迅速地介入,打乱了我所有的布置!”
他的解释,逻辑上似乎说得通。一个试图在永乐朝廷与激进复辟势力之间维持平衡,甚至不惜利用一方打击另一方,以求避免战乱的复杂角色。
“那么,纪大人如今被停职在家,又是哪一步棋?”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纪纲直起身,脸上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示弱,也是一种进攻。东厂想夺权,我便给他们这个机会。只有当我这个‘障碍’被搬开,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露出马脚。比如……那位可能已经秘密抵达南京的,东厂督主。”
他果然也猜到了!我的心再次提起。
“那你我如今,是敌是友?”我问出了最终的问题。
纪纲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至少在当前,在阻止‘螭龙’启动‘湖底金’、颠覆南京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沈鹤言,你身世特殊,是‘钥匙’,也是风暴眼。东厂要抓你,‘螭龙’要杀你。而我……或许是眼下唯一一个,既需要你活着,也需要你发挥作用,并且有能力在暗中为你提供些许便利的人。”
他这话半是坦诚,半是威胁,更是赤裸裸的利益捆绑。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直接问道。
“活下去,继续当你的‘钥匙’。”纪纲目光深沉,“‘螭龙’不会放弃找你,东厂也不会。你要做的,就是在他们的追逐中,找到‘亲王圭’,或者……引出那个一直藏在最深处的,‘蟠龙’真正的首领!只有揪出他,才能彻底粉碎这个阴谋。”
他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铜钱,放在桌上,推向我的方向:“拿着它。必要时,去城南‘三笑楼’找掌柜,出示此物,或许能帮你一次。”
我看着那枚铜钱,没有立刻去拿。纪纲的话,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他承认了过去的身份,解释了现在的立场,看似合理,但其真正的目的,是否真如他所说,只是为了阻止战争?还是说,他有着更深层、更不为人知的图谋?
但无论如何,他透露的信息,极大地填补了我认知的空白,也让眼前的迷雾散开了些许。
我最终伸手,拿起了那枚尚带着他指尖温度的铜钱。
“纪大人,希望您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重新没入书架后的黑暗暗道之中。
身后,传来纪纲低沉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我的最后告诫:
“这金陵城,快要变天了……好自为之。”
我沿着来路悄然退出纪府,重新融入南京的夜色。怀中的铜钱冰凉,而心中的波澜却久久难平。纪纲的立场似乎明确了,但未来的路,却似乎更加凶险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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