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沉重的铁箱,如同坠着一块巨石,将我不断拉向黑暗的深渊。肺部的空气几乎耗尽,眼前已是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背心的剑气在冰冷与窒次的刺激下,如同无数根冰针在经脉中攒刺,左臂和肩胛的伤口被河水浸泡,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划水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等孙鹤龄的人追上来,我自己就要先沉尸河底了。
必须上岸!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伤痛的折磨。我奋力蹬水,试图控制下沉的趋势,同时拼命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中寻找生机。我不能往开阔的水域去,那里是孙鹤龄快船的天下。只能赌一把,赌那些狭窄、水浅、大船难以进入的支流河汉!
借着远处码头尚未完全平息的火光映照,我隐约看到左前方有一条黑黢黢的水道入口,两岸芦苇丛生,水面明显收窄。就是那里!
我咬紧牙关,几乎将最后一丝力气榨取出来,抱着铁箱,向着那条狭窄水道拼命游去。河水在这里变得愈发浑浊湍急,水下的暗桩和杂物不时磕碰到身体,带来新的痛楚。但我顾不上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进去!躲进去!
身后传来了“噗通噗通”的入水声和孙鹤龄气急败坏的催促声,他们果然追下来了。但幸运的是,那条快船体积较大,无法驶入这条狭窄水道,只能停在入口处,派水性好的人下水追击。
这为我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我憋着最后一口气,借着水流的推动和手脚并用的挣扎,终于冲进了狭窄水道。水道内光线几乎完全消失,一片漆黑,只能依靠触觉和本能前进。我感觉到水位在变浅,河底是黏滑的淤泥和水草。
不能再游了!再游就要搁浅,成为活靶子!
我看准右侧一片较为茂密的芦苇丛,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铁箱,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身体脱离水面的那一刻,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上来,让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
我瘫倒在芦苇丛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河水的腥臭。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是左肩和背心,仿佛有火在灼烧,又仿佛有冰在冻结。内力几乎消耗一空,那道剑气失去了压制,在经脉中左冲右突,让我几欲昏厥。
怀中的铁箱冰冷沉重,硌在胸口,提醒着我不能在此刻倒下。
我强撑着坐起身,撕下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袖,胡乱将左肩和背后较深的伤口紧紧捆扎,减缓流血。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孙鹤龄的人很快就会沿着水道搜索过来,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我观察着四周。这条狭窄水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两岸是荒芜的滩涂和杂乱的芦苇荡,远处隐约可见南京城巍峨的城墙轮廓。我现在的位置,应该还在城墙之外,属于码头区与荒郊的交界地带。
不能回码头,那里是东厂和螭龙的天下。也不能贸然靠近城墙,盘查必然森严。唯一的生路,似乎是沿着这条荒芜的水道,向上游或者下游摸索,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登岸点。
思绪纷乱间,我拖着铁箱,沿着泥泞的河滩踉跄前行了约莫一里地。体力与意志都在崩溃的边缘,伤口每一次牵扯都带来眼前一黑。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河湾,湾处有一座废弃的破旧水车坊,半边已经坍塌。旁边,一条勉强可供人行的土路蜿蜒伸向黑暗。
或许……可以从这里上岸,找个地方躲藏,熬过今夜再说。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铁箱拖上河岸,冰冷的夜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几乎将血液都冻结。伤口在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我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枝,勉强站稳,环顾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狗吠。
然而,我这口气还没喘匀,前方土路的拐弯处,突然亮起了火把!
不是一支,而是七八支!火光跳跃,瞬间驱散了小片黑暗,也映照出了那一群人的身影——
清一色的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
但为首之人,却并非锦衣卫军官,而是一个穿着东厂档头服饰、面色阴鸷的太监,他身旁跟着的锦衣卫,个个眼神冷漠,带着一种被严密控制的驯顺与麻木。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是南京东厂直接控制的锦衣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冯太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将我淹没。以我现在的状态,莫说反抗,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东厂档头尖细的目光扫过我狼狈不堪、浑身是血的模样,最后落在我脚边那只沉甸甸的铁箱上,脸上露出一丝贪婪而残忍的笑容:“哟?这不是沈镇抚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今晚,咱家要立头功了!”
他挥了挥手,身后几名锦衣卫立刻持刀逼了上来,呈扇形将我包围,封死了所有退路。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枯枝,尽管知道这只是徒劳。目光扫过这群锦衣卫,忽然,我在人群靠后的位置,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赵诚!
他低着头,站在火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紧握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也在这里……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冯太监的控制吗?还是说……他已经……
就在我心思电转,万念俱灰之际,异变陡生!
一直低着头的赵诚,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动的不是朝向我,而是他身旁那名正全神贯注盯着我的东厂档头!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赵诚手中的绣春刀,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后方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东厂档头的后心!刀尖从前胸透出,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
那东厂档头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在场的锦衣卫都惊呆了!一瞬间的死寂!
“赵诚!你干什么?!”一名反应过来的锦衣卫小旗厉声喝道,拔刀指向赵诚。
赵诚猛地抽出腰刀,任由档头的尸体倒地,他抬起头,脸上再无平日的沉稳,只有一片决绝的杀意!他目光扫过瞬间骚动起来的同僚,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冯太监倒行逆施,勾结逆党,掌控卫所,迫害忠良!纪指挥使已被构陷,沈大人乃我北镇抚司栋梁,岂容阉狗戕害!尔等还要执迷不悟,给东厂当狗吗?!”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夜空中炸响。一些锦衣卫脸上露出迟疑和挣扎,他们或许早已对东厂的跋扈不满,但长久以来的积威和严密的控制,让他们不敢反抗。
但那名小旗和另外两名显然是东厂死忠的锦衣卫,却怒吼着扑了上来:“赵诚反了!杀了他!格杀勿论!”
“保护沈大人!”赵诚暴喝一声,不再多言,挥刀迎上!他刀法狠辣精准,完全是搏命的打法,瞬间就与那三名死忠缠斗在一起,刀光闪烁,金铁交鸣之声骤然打破夜的宁静!
其他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帮哪边。
“还愣着干什么!”赵诚在激烈的搏杀中再次怒吼,“想想你们是谁的兵!想想锦衣卫的尊严!难道真要一辈子当东厂的奴才?!”
他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部分人的犹豫。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猛地一咬牙,拔刀加入了战团,却是站在了赵诚一边!
“妈的!拼了!跟着赵大哥!”
“杀了这帮东厂的走狗!”
场面瞬间彻底失控,变成了锦衣卫内部的火并!忠诚与背叛,求生与信念,在这荒凉的河岸边激烈碰撞。
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厮杀,心中五味杂陈。赵诚……他竟是选择了用这种最极端、最危险的方式救我!
战斗结束得很快。赵诚本身武功不弱,又有两人临阵倒戈,加上他是突然发难,占据了先机。那三名东厂死忠虽然悍勇,但在围攻下很快便被砍倒在地。
土路上,只剩下赵诚和那两名选择跟随他的锦衣卫校尉,以及地上几具尚在抽搐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赵诚喘着粗气,脸上溅满了血迹,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名东厂档头的尸体,眼神冰冷,随即快步走到我面前,语气急促:“大人!您怎么样?”
“还……死不了……”我艰难地说道,目光扫过那两名有些不安的校尉。
赵诚立刻解释道:“大人放心,你不记得王兄弟和李兄弟了?他们早就对东厂不满了!” 这时,我才看清,原来这两名校尉之前被纪纲派着跟我去了江宁府的人,看来此二人是纪纲的忠勇部下,在江宁府一行,才会被纪纲派在我的身边。现在那两人也连忙抱拳,表示效忠。
“这里不能呆了!枪声和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更多人!”赵诚当机立断,“王兄弟,你力气大,背上沈大人!李兄弟,你扛上箱子!我们立刻转移!”
“赵诚……你……”我看着他一身的血污和决然的眼神,心中震动,此举无异于自绝于冯太监掌控下的锦衣卫体系,他今后的处境……
“大人,先活下来再说!”赵诚打断我,眼神坚定,“我知道一个地方,绝对安全,是以前办案时发现的秘密据点,东厂绝对找不到!我们得赶在天亮前赶到那里!”
不再多言,那名王姓校尉小心地将我背起,李姓校尉则扛起了那只关乎重大的铁箱。赵诚警惕地在前引路,一行人迅速离开这血腥的河岸,消失在土路尽头的深沉夜色之中。
伏在王校尉的背上,感受着身体的剧痛和意识的模糊,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赵诚和我,以及这两名选择跟随的校尉,已经成了冯太监和其掌控下的南京锦衣卫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叛徒”。
前路,更加凶险,但也因为这不惜背叛的援手,而保留了一丝微弱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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