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的软禁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我牢牢锁在这间熟悉的值房内。门外守卫增加了两班,明为保护,实为监视。每一个经过窗外的身影,每一次换岗时细微的交谈,都像是在提醒我,如今的沈鹤言,已是从逆案中侥幸脱身、却又被上官猜忌的“待察之身”。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缓慢流逝。我每日除了翻阅一些无关紧要的旧日卷宗,便是静坐调息,仿佛真的在安心“休养”。但内心的焦灼只有自己知道。木盒虽已藏匿,但螭龙铁牌、丝绢地图以及那句“真龙隐于九重”的警示,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我的思绪。东厂的“恩情”是要还的,冯太监绝不会让我一直这样“休养”下去。而纪纲,他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不安,那是一种等待,等待我露出破绽,或者,等待东厂下一步的动作。
我不能坐以待毙。被动等待,只会成为各方势力挤压、利用乃至最终抛弃的棋子。
被软禁的第三日黄昏,我借着起身关窗的机会,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树冠。一个极其隐蔽的、用枯枝摆出的交叉标记,映入眼帘。是赵诚!他看到了我留下的紧急联络信号,并且回应了!
心中微微一震。他果然可靠,而且有能力避开监视将信号送到这里。但如何与他取得联系?值房内外耳目众多,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怀疑。
机会在夜里降临。子时刚过,值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野猫厮打般的响动,随即是守卫低沉的呵斥和短暂的脚步声远离。是赵诚!他在制造混乱引开守卫的注意力!
机不可失!我迅速来到值房后窗,这里是监视的相对盲区。窗棂被轻轻叩响三下,一长两短。我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卷成细筒的纸条被塞了进来,随即,窗外身影一闪而逝,如同从未出现过。
我迅速关好窗,回到桌边,就着昏暗的油灯展开纸条。上面是赵诚那熟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
「大人安好?查螭龙铁牌,线索极少。唯一点,据传宫内旧档曾载,前朝某秘密卫队曾以螭龙为暗记,直属御前,永乐年后不知所踪。图上所绘,经多方比对,疑是宫中‘旧内府库’之局部结构,然此库早已封存废弃,鲜有人知。名单不全之语,或指建文旧臣名录尚有隐匿者?‘肘腋’之患,卑职仍在暗查,然卫内近日气氛诡异,多有陌生面孔,恐东厂渗透已深。望大人千万谨慎,若有指令,老法联络。」
纸条上的信息让我心跳加速。螭龙果真与前朝秘密卫队有关!这解释了他们行事为何如此诡秘,能量为何如此之大。而地图指向的,竟然是宫中的“旧内府库”!那是位于紫禁城西北角的一处偏僻库房,据说存放着前朝乃至明初的一些老旧器物、档案,因永乐帝迁都北京后,南京皇宫大多区域封存,那里更是人迹罕至。一个被废弃的库房,为何会用如此隐秘的地图标示?那朱砂红点,又藏着什么?
“名单不全”、“肘腋之患”,赵诚的判断与我不谋而合。而“东厂渗透已深”更是印证了我的担忧。这北镇抚司,如今已是龙潭虎穴。
我将纸条就着灯焰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必须去一趟旧内府库!那里很可能藏着揭开部分谜团的关键。但如何突破这软禁?如何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
正在我苦思对策之际,值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谁?”我沉声问道,心中警惕。
“沈大人,是指挥使大人派属下送来的夜宵。”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纪纲派人送夜宵?这绝非他平日作风。我握紧了袖中软剑,缓缓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生的锦衣卫力士,端着食盒,低着头。在他递过食盒的瞬间,我感觉到一个细小、坚硬的东西被顺势塞入了我的掌心。
我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接过食盒:“有劳。”
关上门,我迅速查看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枚小巧的铜钱,但与寻常铜钱不同,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钱身上刻着一个细小的“冯”字。
是冯太监!东厂开始催促了!这枚特制的铜钱,既是信物,也是一种无声的威胁。他在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的“处境”和该做的“报答”。
压力从两个方面同时袭来。纪纲的软禁如同牢笼,东厂的催促如同鞭子。而我,被困在这笼中,还必须按照鞭子的指引去行事。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创造一个机会,一个既能摆脱眼下软禁状态,又能合情合理地“动起来”的机会。
一个计划在我脑中渐渐清晰,风险极大,但或许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办法。我需要一场“病”,一场足够严重,需要外出就医,甚至需要惊动某些人的“急病”。
我回忆着早年学过的一些偏门技巧,如何通过控制气息、按压特定穴道,制造出类似急症发作的假象。这需要精确的控制,也要承受不小的痛苦。
下定决心后,我没有任何犹豫。调整呼吸,指尖运起暗力,猛地按压在胸腹之间的几处隐秘穴道上。
一阵剧烈的、绞肠剜腹般的痛楚瞬间袭来!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变得惨白。我扶着桌角,艰难地喘息着,将桌上的茶壶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来……人……”我发出虚弱而痛苦的呻吟。
门外的守卫显然被惊动,立刻推门而入,看到我蜷缩在地、痛苦不堪的样子,顿时慌了神。
“沈大人!您怎么了?”
“快!快去禀报指挥使大人!沈大人突发急症!”
值房内一片混乱。我紧闭双眼,忍受着真实的痛楚,意识却异常清醒。我在赌,赌纪纲纵然怀疑我,也不敢让我在他的软禁下不明不白地出事,尤其是在东厂刚刚“关照”过我的敏感时刻。
脚步声匆匆远去。很快,更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来了不少人。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沈鹤言?怎么回事?” 是纪纲!他亲自来了。
我艰难地睁开眼,气若游丝:“大……人……卑职……腹中如刀绞……”
纪纲蹲下身,伸手搭在我的腕脉上,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的脸。我知道他在试探,在判断这病的真假。我竭力控制着内息,让脉象呈现出一种紊乱急迫之象。
把脉片刻,纪纲的眉头紧锁,似乎也摸不准虚实。“去请当值大夫!”他沉声吩咐道。
“大人……”我挣扎着,抓住他的衣袖,用尽力气般说道,“卑职……恐是旧伤复发,加之……近日忧思过甚……寻常大夫恐难……难见效……卑职知道一位……一位城南的老郎中……擅治此等急症……”
这是我计划的关键。我要借求医之名,离开北镇抚司。那位“老郎中”自然是子虚乌有,但这是我唯一能合理外出的借口。
纪纲盯着我,眼神深邃,仿佛在权衡。他知道我在耍花样,但在“人命关天”和可能来自东厂的压力下,他若强行将我扣留,一旦我真出了事,他难以交代。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对身旁的心腹吩咐道:“派一队人,护送沈大人去他说的那个地方就医。务必……确保沈大人安全。” 他特意加重了“安全”二字。
“谢……大人……”我虚弱地回应道,心中却松了一口气。第一步,成了。
我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北镇抚司。夜色深沉,南京城的街道空旷而寂静。我闭着眼,感受着担架的起伏,脑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如何摆脱这些“护卫”,如何潜入皇宫,如何找到那个神秘的旧内府库……
困兽,终于挣开了第一道枷锁,冲入了更加危机四伏的猎场。而前方等待我的,是未知的黑暗,还是揭开谜团的曙光?我不得而知,只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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