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展开奏折,目光扫过宋晟笔力千钧的字迹,越看越是心惊。
若将宋晟奏报的秦王罪行原原本本念出,爷爷刚压下的火气恐怕又要炸开,父王更是要气得咳出血来。
这位二叔,一大把年纪了,却是皇室里最臭名昭着的惹祸精,一天不折腾点事出来,他就浑身不自在。
今年四五月份,皇祖本就打算让父王巡视陕西,顺便把朱樉押回京城管教,没成想最终没能成行。
这位二叔越发得意忘形,如今竟闹出了这般弥天大祸。
朱允熥合上奏折,尽可能平缓地说道:
“父王,宋指挥使奏报,二叔此番随军征讨西番,本已大获全胜,受降无数……奈何,后续处置,有些……有些欠妥。”
朱元璋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
“放屁!岂止是欠妥?咱看他是脑子灌了驴尿!到底怎么个欠妥法,你倒是给你爹说清楚!”
‘呵呵呵,跟我爹说干啥?秦王不是被你给惯坏的吗?’
朱允熥腹诽不己,重重呼出一口浊气,继续复述道:
“宋指挥说,番兵投降之后,二叔他…听信了些许谗言,硬说降卒心怀叵测,…竟下令将数百已缴械的降兵,尽数坑杀了…”
“什么!”朱标倏地站起,一阵无声地颤抖,随即颓然坐下。“老二、老二怎可如此!阵前杀降,乃兵家大忌!更是有伤天和啊!宋晟难道未曾阻拦吗?”
朱允熥忙回道:“宋指挥自然力谏,但二叔一意孤行。此举导致邻近几个原本已表示顺服的部落瞬间离心,聚众反叛。
宋指挥措手不及,折损了不少兵马钱粮,才将局势重新稳住。”
朱元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极力压抑着能将殿顶掀翻的冲动。
朱允熥正想打住,却听皇祖从牙缝里挤出来:“还有啊!宋晟密奏里,还说了什么?念啊!”
朱允熥垂下目光,声音如同钝刀子割在朱标的心上:
“宋指挥使业己查明,二叔之所以非要屠戮降卒,是因为他看中了该部落首领之妻,屠灭其夫及其部众,是为了、是为了…”
“荒唐!”朱标猛地一拍桌案,目眦欲裂,“禽兽不如!我大明秦王,与土匪何异!朝廷的脸面,被他丢尽了!他…他…”
“父王息怒!”朱允熥急忙上前,轻拍朱标后背,为他顺气,“您刚答应过儿臣的,万不可动怒啊!”
朱元璋心头怒火又起,问道:"允熥,你现在你告诉爷爷,该如何处置朱樉?”
‘您老人家问我?大明律是您定的,您不知道?’朱允熥差点想笑,深深一揖:
“如此重大宗室案件,理应先交由宗人府初议,待理清原委,提出惩处方案后,再呈报皇祖父与父王圣裁。此乃十一叔权责。孙儿不敢妄议尊长,更不敢僭越宗人府职司。”
朱元璋愣了片刻,立刻对着门外吼道:“来人!传旨!让朱椿立刻……”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急咳。
朱允熥急忙上前,轻轻替他拍背顺气,待他气息稍平,又埋怨道:
“二叔行事荒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爷爷您何必急在这一时?您看,就为了二叔,把您气出个好歹,再把父王急出病来,实在不值当!您就先消消火,让叔父按部就班地去办,行不行?”
朱元璋接过茶碗,没好气哼了一声,慢慢坐回椅子。
朱标暗暗松了口气,向儿子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父皇脾气向来火爆,从前只有母后才能压住,现在,允熥居然也能压住,实在是不可思议。
椿弟自比甘草,熥儿不也是一味甘草吗?
朱标正沉吟间,吴谨言轻声进来,小心禀道:“皇爷,该用午膳了,时候早过了…”
“气都气饱了!不吃了!”朱元璋不耐烦地挥手。
朱允熥立刻接话:“爷爷,您不吃,我爹和我也得吃啊?您忍心看我们爷俩饿着?”
吴谨言会意,朝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一桌丰盛的饭菜立即抬了进来。
朱允熥毫不客气,坐下猛扒了一碗米饭,对吴谨言道:“打包两个食盒,我要赶紧给十一叔送去。”
宗人府衙署内,朱椿正对着一桌子的文书谱牒焦头烂额,这千头万绪让他感到了压力沉重。
他刚拿起一份关于藩王护卫定额的旧档,就听见门外属官禀报:“蜀王殿下,三皇孙殿下到了。”
话音未落,朱允熥已提着两个食盒,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十一叔,还没用膳吧?侄儿给您送些热食过来。”
“你来得正好,”朱椿苦笑着指了指满案文书,“我正被这些文书弄得头晕眼花。“
朱允熥走到茶几旁,利落地打开食盒盖子,顿时,饭菜的香气在值房里弥漫开来。
他转身不由分说地拉着朱椿的胳膊:
“来来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您这新官上任,侄儿怎么也得陪您吃好第一顿衙门饭。”
朱椿被他这热络劲儿带动,笑着问:“你用过了吗?”
“在皇祖父那儿胡乱扒拉了几口,没吃饱,正好陪您一块儿再用点。”朱允熥将一双筷子塞到朱椿手里。
叔侄二人便就着茶几,安静地用起饭来。
待吃得差不多了,朱允熥放下碗筷,这才不经意地提起:
“十一叔,您这一上任,怕是清闲不了了。有个麻烦事,侄儿得先跟您通个气。”
朱椿抬眼看向他:“又是何事?”
朱允熥声音压低了些,“二叔在西北,惹下大祸了。”
他平静地将秦王杀降、激变、为霸占人妻而屠戮部落的罪行,清晰简明地道出。
朱椿沉默片刻问:“你父王和你皇祖…是何态度?”
“皇祖震怒,但已被我暂时劝下。皇祖和父王己议定,由您这位宗人令来主持初议。如何拿捏分寸,既彰显国法,又保全亲情,就看您了。”
朱椿苦涩一笑,朝着西北方向拱了拱手:“我的好二哥,您这是给小弟结结实实来了个下马威啊!"
朱允熥起身给朱椿斟了杯清茶:
“幸好有叔父坐镇宗人府,不然又要砸到父王案头,耗去他多少心力。有您在,父王总算能躲点清静,养养身子。”
说着,郑重一礼:“侄儿代父王谢过叔父了。”
朱椿笑道:“傻孩子,谢什么谢?替大哥办事,有啥好谢的?
叔侄二人又叙谈了很久,朱椿亲自将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归拢整齐,又从中拣选出几份弹劾秦王的公文,准备随身带上。
夕阳的余晖已将窗棂拉成长长的斜影。
朱椿与朱允熥一同登上马车,朝着乾清宫方向而去。
叔侄俩心情沉重,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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